92 那年,天涯辗转,岁月难料。(1 / 1)
白决被拉着带进了奉宸殿的偏殿,那儿竟然还会一间巨大的地下冰室。
白决一被拉进来,便觉一股扑面而来的寒冷,她不明白像奉宸殿这种的地方为何还要设造这样大的地下冰室。
容瑾一边拉着她打开冰室外那一重重连纹饰都浑厚谨然的大理石门,一边问着她,“你都想起了什么?”
白决看着他的背影,“……孟小九。”
她感觉容瑾的手似乎是顿了一下,却没有听到他再说什么。
进入了冰室正中,已是冰冷刺骨。
“有没有想到本王为何带你来此?”容瑾放开白决的手,说话时唇间呼出一团白气。
“难不成王上也是想安一个擅入奉宸殿的不敬之罪给白决,就像与易川那样?”白决冷嘲一句。
容瑾并未在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掩咳了几声,这里与外面的温度相差太大,他现在的身体似乎难以经受这样骤然温差,就连白决也感到非常的冷。
白决看着他走到那冰室正中的冰棺旁,沉默的望着里面。
“本王是要让你见一个人,你永远也替代不了的人。”
“我不想替代什么人?”
“本王知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易川擅自闯殿,扰乱祭祖大典,大胆伤我数千禁卫,至我西然于不堪,是为大逆不道欺君灭族重罪,他犯下的罪错,莫说是本王不赦,就是天下臣民之中都没有一个有资格说他易川是可赦之人,你有什么资格来求本王拨一分情面。”容瑾抬颌冷眼看着白决,“不过本王对你刚才的质问倒是颇有兴趣,觉得应该让你清楚一件事。”
容瑾的话让白决心中感到莫名的愤怒和失望,看着眼前的他,只能感到陌生的冷酷和冰冷的居高临下,白决甚至在怀疑以前在他脸上看到的笑只是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觉,这样的冰冷的人怎么会笑呢?这样的他,就算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也只会让自己继续失望,因为他已经变了。
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虽然沉默,可是不会无情,他会让自己即使是在睡梦中都会为之心疼,可是现在的他,不会在乎任何人,能让他动情的似乎只有他的西然。想起这些,心中原存的一丝希望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句冷漠平淡,“白决今天只是要向王上求证一件事。”
容瑾看着她。
“白决是想问王上之前所说的……那个极像白决的女子,可是白暮遥?”
“是。”
“王上可认识孟小九?”
“本王便是!”容瑾向白决走过来,“而且本王还可以告诉你,本王知道白决就是白暮遥,你就是白暮遥,本王早就知道!”
白决愣在原地,她似乎已经不需要再问什么了,可是看着近在咫尺却依旧冷漠平静的容瑾,她似乎又有了太多的疑问。
看着不再说话的的白决,容瑾冷篾一笑,“本王的无动于衷让你很疑惑是么?”
“你既早已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没有必要。你想知道原因么?”容瑾不待白决反应,再一次拉着她的手腕,将她直接拉到了刚才自己站到冰棺前。
仿佛是脑袋被什么东西猛烈的轰震了一下,白决直直的僵立在那里,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这张熟悉了十几年的脸,已经有四年未见了。自己就这样以极近的距离看着曾经的自己静静地躺在那里,带着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只觉得陌生和诡异。
“这是……”
“这是你!”
“这是……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本王为何不告诉你么?本王现在就告诉你。”容瑾看着棺中躺着的人,眼睛里却是不加掩藏的温和。
“本王说过,你永远也代替不了她。你所知不差,本王确是一直对过去的那个白暮遥念念不忘,而且本王也不打算忘,所以本王会悉心保留着她。
你是白决也是白暮遥没错,可是在本王心里,白暮遥是白暮遥,白决是白决,白暮遥只属于过去,属于本王的记忆里。而你,你只是白决,已经忘了过去,已经变了的人,本王怀念的是那个肯救孟小九于危难不离不弃的白暮遥,是那个看似冲动却不莽撞的无礼丫头,甚至是那个敢对着本王冷嘲热讽发脾气的白暮遥,是那个让本王敢安心信任的白暮遥……可是面对你,本王却再也提不起那份信任,再也找不到那份感觉。
变了,就是意味着回不去了,本王也不需要再回去,本王不需要多余的羁绊。”
白决愣在原地,她没想到自己听到的会是这样的回答,她嘲讽的望着容瑾,“容瑾,你终究是变了。”
“是么?那你觉得以前的本王又是什么样的?”
白决一时不知如何答他,容瑾盯着白决的眼睛,带着同样的嘲讽,“你该如何答我?你答不了。以前的事你又记得多少?”
是啊?她又记得多少,她只记得的他的名字和那永远也忘不掉的眼神,平静如幽深的潭水,深邃无波。
“孟小九……”白决不自觉的唤出那一次次出现在自己记忆里的名字。
“你可知本王为何会有这个名字?”
白决迷茫的看着他,容瑾眼神里一阵失望,随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满眼的冷漠,“本王劝你也不必知道了。还有,这个名字,以后不要在本王面前提起。”
白决冷笑,“王上就这么厌恶?”
“本王并不厌恶任何东西,只是不在乎。”
“不在乎?是么?王上真的不在乎任何东西么?那么江山呢?”
容瑾一笑,真是很少再看到他的笑,只是呆在这冰冷的地方太久,虽然身上多添了御寒的披风,可是他的笑容显得苍白无力,却不减冰冷。
他笑道,“白决,你知道本王不在乎你还有另一个原因么?”容瑾将手轻轻放在冰棺上,“本王忘不掉六年前,你忘了六年前,但是不管是记得还是忘记,六年前的过去都已过去。本王已无意追回过去,更不必重新开始,因为本王已经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落魄的孟小九,是西然的在位国君!如果你记起了不该记起的东西,你还有无数个六年可以用来忘记,用来放下……”
容瑾皱着眉头似在克制身体的痛苦,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却是极力克制着,“但是本王不同……本王已经没有几个六年可以再来浪费,本王要用所有的时间来做好身为国君的权责之事,西然必须在本王手中独具强盛,所谓的儿女情长岂可与之共论。你说的没错,本王可以不在乎任何东西,本王却唯独要在乎这江山社稷,没有人可以与之相抵!”
容瑾眼神平静,“白决,有些事不是不知道,只是现在知道,代价太大。”
白决看着扶在棺边的容瑾,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出这些凛然却不带一丝温度的话,冰冷的胜过这里每一寸的寒冷,似要将她的心冰封撞碎,她却只能忍受着心碎的痛苦,没有丝毫反驳的理由和挣扎的力气。
白决连退了两步笑道,“容瑾,你果然是……合格的君王,割舍决断。你说的对,六年前的你我只属于六年前,六年前的孟小九也只能留在六年前,你把那个人封在了那里只留给了那个同样回不来的白暮遥,因为你要做容瑾,你不再需要任何羁绊,你可以封锁过去的一切只留下你自己和这无边孤寂的江山。
可是,我可怜你,因为你一直以来除了江山,你什么都没有!”
“呵呵呵呵……”白决已经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嘲笑还是觉得凄凉,只是想笑,她看见容瑾皱起眉头,她笑,“你放心,我不会记起不该记的,也不会再有六年时间用来忘记……我永远也不会再想起任何关于你的一切!”
白决在说完之后转身,她后悔自己要来证实这一切,她宁愿永远也不知道,永远没有记起,她要走,离开这个寒彻心底的地方,不愿再见的那个令自己一次又一次寒彻心底的人,还有那个本不该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自己”。
“白决……”
看着白决的背影,容瑾叫住了她,却迟迟没再说什么。
六年前,他以为她只是那个为了生存而女扮男装的白暮遥,他也只是那个努力提防着所有人的孟小九。那时候他以为,只要他们相互依靠就能够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不会分开。六年前,她不愿做白国公主,他也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是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孟小九……
可是终究,他们还是回到了只属于各自的的位置,现在她是白决,而他是西然的容瑾……六年前,终究是他们不该遇见。
白决感觉得到自己身体的颤抖,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可是终究没有转身。
身后的容瑾,“白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也许你我一生,便可相安无事……”
殿外的天空晴的发白,夏日到来清风夹带着郁暑的热气,仿佛要将过去一个春天的残余气息都蒸发。
红戈见白决从殿里出来问什么也不搭理便一直头也不转的离开。她担心容瑾又不能进殿,便只能在外面等了许久才见容瑾出来。
红戈见他面色白的吓人,好像陡然间脆弱了许多。冰室里的寒气似乎还没来得及从他的身上散尽,他撑着身子走出巨大的殿门,疲惫和虚弱就像是从内而外渗透出来一样,让他再无法掩饰。
容瑾只觉心口那股憋闷太久的力量就要在顷刻间迸发出来,不待他有任何反应,一口鲜血便猛的吐了出来。
“王上……”红戈吓了一跳,伸手欲扶虚弱不稳的容瑾,碰到他的胳膊,发现他的身体凉的吓人。
容瑾推过红戈的手,若无其事却有气无力的一句,“本王的病况不得声张。”
重帘和车夫站在马车旁,看见白决从王宫巨大宫门里走出来。
天已至午,也许是夏季的暑热蒸郁让白决觉得有些晕闷,无力的感觉在不知觉中爬遍全身,就算是疲惫也罢,无力也罢,都没有什么好挣扎的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出来的。
看着白决出来后好似换了一个人,重帘迎上前,“白姑娘,你怎么了?”
白决魂不守舍的看了看重帘又看了看马车,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车旁,垂眼无力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身体开始冒汗,白决抬头望着头顶的太阳,白光刺眼,倒是让人感觉更加的晕乎无力,白决向着马车走近,看着地面的路砖上满是圆形跳动的黑点,她知道这只是刚刚看过太阳的缘故,可是为什么觉得,地面在摇晃呢?
“白姑娘,你……”
身旁是重帘的声音,却只听得空旷恍惚,嘴里一股腥甜,好像有什么正在从嘴角流出来,随着它的流出,自己的浑身的气力也好似在慢慢流失。
“白姑娘,你流血了!你没事吧?”重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白决麻木的抬起手,碰到唇边,晕晕乎乎中看见手上沾染的血液,“……咳咳……”
白决垂下手,重帘立刻扶住情况不对的白决,车夫也连忙过来。
重帘刚扶到白决,白决又是一大口殷红的血吐了出来。
“白姑娘……白姑娘……”
最后的意识中,白决只听见重帘不断的呼唤,模糊而遥远,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
那年的梨花很白,雪很美;
那年的清酒很暖,玉很凉;
那年,韶华无双,人很好;
那年,天涯辗转,云路迢迢;
那年,期许无忌,岁月难料;
只是,那年的人,
宁愿,没有那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