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 羊腿 骄傲(1 / 1)
“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去陪你家兄长吗?”
舒兰看着神色不动的唐雪松,说来奇怪,大伙打了胜仗都很高兴,唯独他仍旧是张平平静静的脸,瞧不出半点表情。少时,舒兰刚要举坛喝酒,却是被唐雪松猝然夺过。
“别喝了,你今晚已经喝了不少酒,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伤?”
唐雪松皱着眉头,诚然之前在将士们的面前,他已是给足了她面子,看着她如海灌饮,却不曾有只字片语。下一刻,唐雪松又将手上用油纸包好的东西丢进舒兰的怀里。
“吃吧,刚烤好的。”
本想开口埋怨的舒兰被他这么一弄,当即不好发作,打开油纸包一看,竟是她最爱吃的烤羊腿。往昔她和二哥第一次去鲜奴族的时候,他们便是拿这个招待她,从此叫她难以忘怀,只可惜后来迦国同西蛮关系愈发恶劣,她便再也没有尝到过西洲烤羊的滋味。
唐雪松看着她欣喜的样子,眉头略松,“这是军师烤的,应该是你喜欢的味道。”
“真得?”舒兰眸光乍亮,迫不及待地就拿起来咬了一口,满口嫩肉脆皮,油汁味香,“真得!真得是那个味道,太好吃了!”
舒兰接连又咬了几大口,一边咀嚼着一边盯着唐雪松手里的酒坛子,眯眼笑道。
“有肉没酒,是军中大忌,这和你我有弓没箭是一个道理。”
彼时舒兰盯着酒坛的目光光亮如刃,唐雪松立在一侧,垂着眼眸看她,略带俏皮的一张脸,其实还带着明显的疲倦,为了这一战,她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少顷,他将手中的酒坛递了过去。
“只能再喝一点。”
舒兰笑了笑,接过喝了一口,“坐吧,这么拘礼干什么,又没外人。难得中秋佳节,咱们一块赏赏月,也算学一回文人的风雅。”
唐雪松难得露了一点笑,便就着城墙坐下,靠着背后的硬石,抬头望月,却并不出声。等到舒兰将一个羊腿解决完了,他才掏出巾帕递给她,生怕她直接就用袖子去抹嘴。
舒兰一边擦着嘴,一边问道:“你怎么不陪着唐雪峰?让他知道你又来伺候我,一定想把我宰了。”
“大哥和骑兵营的兄弟正喝在兴头上,我去敬了碗酒就先回来了,过会我再去看看。”
舒兰点点头,“这次唐雪峰很骁勇,回去记功述职,一定能封上将位。”她不禁瞥了一旁的男子一眼,故意问道,“你羡不羡慕?”
“羡慕什么,他是我大哥,他能得好,我自是高兴。”唐雪松应得一如既往的平淡。
“你也是能做将军的人啊。” 舒兰叹口气,将手里的酒坛递给他,“虽说你是我的亲卫,一直在为我操心,其实你知不知道,我也一直在为你操心着呢。”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
“当然要操心,我不止要操心你的前程,还要操心你的家事,对了、对了,还有你头上的白头发。”舒兰往他身侧靠了靠,盯着那一头发丝惊道,“呀,怎么比前两天好像又多了两根?”
“这你也能瞧出来?元帅还真是火眼金睛。”唐雪松语中带刺,却是难得的玩笑话。
“可不是嘛。”舒兰笑得眉宇弯弯,“哎,你怎么不喝酒?你不喝也不让我喝,这酒香闻着不是叫我难受嘛。喝吧,这可是我藏私的军酒,味道最正了,要是落在章鹏手上,早就没了。”
十五的月色洒在静谧而萧索的城楼上,唐雪松握着酒坛,看着小小的瓶口,竟觉得手掌微微发热。年幼时不知吃了多少她吃剩下的东西,从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有些……不好意思?
想到这里,唐雪松自己也蓦然发笑,屏退了杂念,仰头喝了一大口,顿时满腔辛辣。
“果然畅快。”
“那是。”舒兰扬眉吐气的样子,继续抬头望天,静了一会,她才问道,“雪松,你觉得接下来的仗好打吗?”
“你担心?”
“有一些。”舒兰不自觉得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右手,纵使她硬要白军医在一个月内治好她,可这日子未免还是有些长,何况如军医所言,疗效还尚未可知,这怎么不叫她担心?一旁,唐雪松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淡淡地撇开了目光。
“不是还有我么,百步穿杨,你使不得,我还使得。”
“呵,是啊,还好有你。”舒兰靠在背后阴冷的城墙上,身体却并不感到冰冷,“看来你还是做我的亲卫好。”
月色下,唐雪松笑弧轻扬,生出几分温暖。
“元帅,唐队正,我没有打搅二位吧。”
一侧的阶梯上,善雅提裙踱步而来,卸去了平日一直遮面的纱巾,笑意柔如春风。
唐雪松起身行礼,甚为恭敬,“我正要去寻兄长,军师请。”
说罢,唐雪松遂下了城楼,善雅望着男子挺拔的背影,喃喃道:“其实你挑了那么多个,何不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
她眼前是有好几个晃着呢,可哪个是她挑得起的。
舒兰轻笑,“所以我就说嘛,我舒门素来血统优良,就是我不似一般闺中女子娟秀文静,可这张脸也总是讨人喜欢的,是不是?”
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善雅遂没有再说,只道:“先前月萼鲁莽,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阿雅姐这话就说的生分了,在你眼中我莫非是那小肚鸡肠的人?”舒兰露出一张献媚的笑脸,“阿雅姐,羊腿可好吃了,以后你再给我做吧?”
善雅浅笑,“也亏得你的唐亲卫,还记得你爱吃这个,才来央我做的。”
“我家唐亲卫素来很得我心。”舒兰应得颇为得意。
善雅笑着也坐在了她的身边,只是人家文雅,坐得也端正。
“先前是我肤浅,方才我在军中听见不少士兵谈论,他们都为此次的大胜而觉得高兴。西蛮是游牧之族,不比迦国兴盛,纵使那些士兵做了俘虏,想来对迦国也无甚大用,最终的命运或许还不如就此死在自己的土地上,来得干净。”
舒兰静默地听着,生和死,在常人眼中应该是很要紧的一件事情,可是在战场上,它便是这样一文不值的东西。
“二哥他……本是可以活着的,那天父亲带大哥三哥出城迎敌,二哥则在城墙上指挥大势,可是城墙下,父兄接连力竭身亡,母亲也策马举刀,杀敌守城,我想若是我也在那里,也忍不住只能在城墙上看着。”舒兰觉得头有些重,靠在城墙上低声问道,“阿雅姐,你可曾后悔过?”
善雅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静了片刻淡淡道:“当初我选择留在族中,振鸿选择留在西陉关,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想无论是他为国捐躯的一刻,还是我答应你加入这场战局的一刻,我们都不曾后悔过。”
皎洁的月色,迷离梦幻,好似善雅轻喃的语音,悦耳动听,就好像在唱诉一首诗歌。
“有些人遇见了,注定的却是别离,有些人相逢一面,或许便执手终生。”善雅停了停,含笑的目光和煦如三月的春风,温温地望着舒兰。
“这是命,也是运。”
命运?
舒兰品味着她的话,她不晓得阿雅姐和二哥是如何认识的,只晓得两人情意相通,可到了最后,一个是鲜奴族的未来族长,一个是常胜军的智囊军师,谁都放不下自己的责任,于是他们选择放下对彼此的感情。
“阿雅姐,我有时候觉得媒妁之言也挺好的,彼此未能深知,却未必不能相守一生。反倒是那些所谓缠绵不悔的爱,往往随之而来的就是痛心入骨的苦。”
善雅道:“这是你不寻求真爱而选择征夫的理由?”
舒兰笑笑,“家国在前,私情在后,这大概是我们军人的宿命。”
军人,可是舒兰,你亦是一个女子。
纵使如她继承了族长之位,却也藏着私心。善雅忽然想起当年最后一次与振鸿相见时,他对自己说的话,“善雅,我心中放着家国,你心中放着族亲,即使今生你我越不过这道屏障,但你永远都是我心中最爱的女子,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总说男儿顶天立地,可是背负起国家大义之后,又泯去了多少他们原本的心性。
善雅隐隐觉得,舒兰或许也会背起这样的宿命。
“舒兰,你很好。”善雅凝视着九天月色,“真的,你半点不输你的父亲兄弟,你会是舒门的骄傲。”
清风带冷,月色迷离。
远处的台阶上,郝远拿着一包刚烤好的肉,望着高耸的城墙静默良久。他看着唐雪松先自己一步登上城楼,也看着舒兰同那女军师一起走下阶梯。
他立下大功,曾经半点都不熟悉的士兵们都争相向他敬酒道贺,却是唯独她,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一眼。
不是说要嘉许他的么。
郝远捏着手里的纸包,神情含嫉含愤,他可不允许她临阵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