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十三章(下)(1 / 1)
“你经常和别人一起吃饭吗?”他突然问道。
我连忙解释:“从来没有!那是周慧看上的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刚才她去上卫生间了,我们正聊到激动人心的话题,我才握住他的手的!”
他挑眉:“什么激动人心的话题?”
“我们在讨论帮助山区贫困儿童的事”我心虚。
“你要去支教?”他一脸不相信。
我轻轻推他:“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那么善良的人当然愿意去奉献自己”
他说道:“陪我去外滩逛逛?”
“什么?”
“奉献一下你的时间陪我去外滩逛逛。”
“好啊,”我耸肩:“反正我也没事。”
红灯的时候,陈同停下车,从后座拿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体递给我。“送我的?”
他点头:“拆开来看看,你应该会喜欢。”
我掂了掂,东西有点分量,我猜测道:“是书?”他笑,不说话,正好黄灯闪烁,变为绿灯,他发动汽车。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捧在手上仔细地翻看,小声惊呼起来:“是原版的《冬日漫游》!”
艾温威蒂尔是美国自然主义者和作家,他和妻子追随着季节的脚步,边走边拍照,用准确的科学信息和诗意的表达方式记录下所见所闻。后来出版成四部书,分别以季节命名,共称《美国山川风物四季》,而其中的《冬日漫游》更是在1966年获得了普利策奖。高中的时候,陈同他爸爸去台湾出差,带回来过中文版,书里的记载了很多有趣的自然景物,我们都当做闲书来看的。
陈同看了我一眼,说道:“其实你当导游也挺好的,就是比较辛苦。我记得当时你很喜欢这套书,我去书店碰巧遇见了,只是其他三本暂时缺货。”
我摸着烫金的书名,心里暖暖的。“你居然还记得……”
他又说:“中文版已经不错了,但原版更有趣。”
我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不知道那座小岛现在在哪里。”
书里讲到作者1893年发现一座神奇的小岛,面积有两英亩,上面生长着三十英尺高的大树,在七米之外可见。这座小岛会自己漂移,六月份的时候还在特拉华州,八月就到了科德角,而九月份已经漂泊在海中央。
不等他回答,我继续说道:“我当初选这门专业的时候,很大原因是分数不够,选择范围比较小。我后来想,旅游可以给人们带来快乐,一种心灵上的愉悦。可后来真正步入旅游业才认识到,有钱人旅游才叫旅游,普通人只能说是花钱活受罪。我们业内的话,中国人旅游上车睡觉,下车拍照,回到家啥都不知道。我以前只觉得这是本故事书,还配有新奇的照片。但现在才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旅游。作者关心全人类,关心大自然,关心动植物,关心这三者之间的联系。可惜,国内还没有人研究过这系列的书,我也是一知半解。”
陈同笑道:“那我与你倒是正好相反。”
“怎么说?”
“我父亲就是律师,因此我从小或多或少接触到了人情冷暖和人性的丑恶。刑事律师就算明知当事人是犯法的,也要为他做无罪辩护或者尽最大可能减轻处罚。因为对律师来说,当事人的利益至上。很多人眼中的律师就是那种善于钻法律漏洞、唯利是图的人。中国古话说过,成王败寇。在如今的社会,什么是正义?胜利才是正义。”
我不解:“可你当初告诉我,你的理想是用法律改变世界”
“这并不矛盾,子幸,”他看了我一眼:“不过显然年少轻狂,把梦想当理想。只是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职业道德要高于社会道德,这样才能维持社会的和平稳定。”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仅要容忍默许那些潜规则,还要将他们当做信条?”
“所以需要我们努力改变,这不仅仅是一代人的事。”车停住,陈同双手扶住方向盘,手指错落有序地落下。“又是一句老话,干一行爱一行。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太纯粹的人往往会倍受打击。哪里都有丑陋和黑暗,我们只有先热爱接受事物的全部,才有机会照着理想的方向去改变它。”
我看着眼前的陈同,已然不再是当初信誓旦旦说要改变世界的幼稚少年。
明明我想起那天他睡在我病床前的侧颜,早晨的阳光抚摸他的面容,是如此地温和近人。而现在,我望着他,心中寒意渐深。他在国外读书的样子,他在法庭上辩护的样子,他那么多我没见过的样子都是我不曾参与的部分我居然还天真地以为,只要我放下尊严、厚着脸皮死命抓住过去,他就能重新回到我身边。其实,我自以为是的把柄,他的愧疚和同情,在他心中也只有很小很小的分量吧。
他和我不一样,他一直和我不一样。我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他的一生有他的自我价值要去实现,可我却对自己存在的意义一无所知。
“我们走走吧。”陈同对我说。
我问他:“为什么是外滩?”
这时,正好有夜跑的人路过。陈同说:“我回国快一年了,平常晚上有空都会来这里跑步。”
我笑:“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也跑步,我其实很喜欢操场。我记得刚开始跑步第二天就下大雨,到晚上雨虽然停了,但我担心操场有积水。犹豫了半天,后来还是去了。可到了才发现,一如昨天,操场上满是人。没有人会在意我来没来,没有人会在意我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每个人都在运动,或散步或慢跑或在一旁的球场打篮球。夜色笼罩下,这种透明的感觉真好。”
“你现在还跑吗?”陈同问我。
我摇头:“工作作息不规律,吃饭都总是赶不上饭点,一天只吃一两顿,睡不足七小时是常有的事,更别提运动了。”我翘起一只腿了,双手拍了拍,做了个鬼脸:“肉都松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打篮球的?”
“大学的时候,”我扯扯衣服:“周慧就是我同学,拉着我去打篮球勾搭男生。后来她成功交了个体院的男朋友,我们就经常在一起玩。但我球技一直很烂,只会用蛮力,哈哈”
陈同停下看着我:“那天看你打球,我觉得,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耸肩:“当然不一样了,我长大了,也懂事了,是个会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了。”
“我不是指这个。”陈同突然伸手捏我的手臂,我下意识躲闪:“你干什么?”
“我看看你有没有肌肉。”陈同认真地回答道。
我打开他的手:“开什么玩笑,我当然没有了,有也只是一点点。”我反问:“你有很多吗?”说着手自然而然覆上他的肱二头肌:“好硬”我一下呆住了,他穿衣服根本看不出来。上回行事匆匆,也没来得及仔细观察。
“你摸够了吗?”过了好一会,他问道。
我连忙把手拿下来:“够了够了”
我们两个并肩继续在观景台上走着,江风扑面而来,微有凉意。
“对了,”陈同打破沉默:“你寄给我的明信片收到了,那段话写得不错。”
“是吗?”我笑:“可惜不是原创。”
“你的字也不错,一点没变。”他又说道。
“是吗?习惯了,改不掉。”
走到外白渡桥,我们转身原路返回。
“你多久回一次镇江?怎么回去。”
“一个月一两次吧,有事就会回去。一般都坐火车,沈致文要有空就送我。”
“这样,”他点头:“我每个月也会回去看我爸妈。”
我想了想:“我可以搭你的顺风车咯?”
“可以,你提前告诉我就好。”
“那行,”我笑着说:“在这儿先谢谢你了。”
“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我摆摆双臂:“就这样吧,不好也不坏”
陈同把我送回家。临别前,我问他:“你下回跑步的时候叫上我,好吗?”
“好。”他点头。
我手心有些出汗:“我们还算朋友吗?”
他看了好一会儿:“是。”
“再见。”我说。
“再见。”
“I am unable to articular the sensation(我无法把这种感觉表达清楚)。”我无法把对你感觉表达清楚,一切似乎都不只是“爱”那么简单。
“James wished to remedy his mistake and please you(詹姆斯希望能够弥补过失并取悦你)。”我希望可以有办法弥补过去并取悦你。
我只愿,你不要离开我,哪怕是做朋友也好。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温暖。
如果我是那座小岛,漂洋过海,我也要回到原点。
我后悔了,我当初不该放开你。隔着英吉利海峡和欧亚大陆又怎么样?隔着现实和梦想又怎么样?隔着你与我又怎么样?统统都抵不过一句“我舍不得你”
我享受过阳光,便再也不愿意回到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