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 / 1)
如今的她更似一株幽兰,芬芳温和,恬静幽然。
过去的十年间,秦陨安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变得越发的深沉难测。他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好友长平畏惧他长此以往失去了本心,以不再向他供给巫医炼药所需的药材为胁,逼他将韩素娶进了家门。自此,一切都好似有了一些不同。
夜风忽的拂过一阵。韩素在秦陨安怀中微微一阵瑟缩。他挥手招来侍从。几番拾掇下,院里已染满了火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过后,整个院子竟已暖的如同晚春。
秦陨安轻手为韩素盖上一件大麾,心里暗暗想着等她明早醒来定要自恼让他在冬夜里待了这么久了。唇边扬起一笑,火盆里的光辉轻轻摇曳。夜色迷蒙间,秦陨安轻轻靠上韩素的发际,慢慢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将两人惊醒的却是自西楚来的急报。韩素慌慌张张将秦陨安推回暖室之际,那一侧的苏毅已急急说起了报上内容。
急报上所说的约莫是西楚大权更替之事。数月前与韩素在宁州有过一面之缘的弈梓轩如今已在西楚登基为帝,而他得以登位的方式却显然的,是篡位。
大约三月之前,楚恭帝弈乾青在早朝之际昏阙重病闹了一个举世皆知。然而就在不久前,他忽然醒神,随后对着满御桌弹劾三王奕元白发了一通大火,称要将三王抄家灭族。再来他便又昏厥过去,拖了大致半月时日终是驾崩。奇妙的是,恭帝死后,一半楚臣极力反对拥有一半南越血脉的弈梓轩登位,欲扶已逝大皇子的幼子登基之时,三王奕元白却跳了出来,凭借手握的西楚半朝兵力将弈梓轩推上了皇位。而就在昨日,奕元白上表请辞,要求退回封地,并将手中全部兵权奉还。至此,弈梓轩的皇位可算稳稳坐住了。
秦陨安听着这急报,面上如往常一般悠然浅笑着,眼中却闪动了一分不悦,盯着苏毅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却仿似在说:这也算急?
那目光久凝之下,平素脸皮厚如城墙的苏毅竟有些窘迫了。
秦陨安轻叹一声,推动轮椅行到书案之侧,朝一侧进退无措的望着他们的韩素招了招手。
“大年初一的,难得不用早朝,却大清早便有人慌慌张张跑来煞风景,委屈素素了。”说着自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只信封朝韩素递将过去,面上还带着安适的笑,“这是辽皇几日前捎来的书信,里头写的东西也算有趣,素素且拿去瞧吧。”
韩素听着先是一愣,随即也挂上一副意味不明的笑,眸里隐隐浮着怒意。秦陨安竟截下了她的信,偷看过,如今还这般堂堂的拿给她。
秦陨安笑意轻扬:
“男子送来的信,总该为夫先行过目才是妥当。”
韩素面上一滞,双颊漫上点点红晕。她轻瞄一眼一侧装作看着天边的苏毅,抬手在秦陨安的腰间软肉上狠狠一戳,转身出了门去。
韩素到院中的花坛之侧坐下。拆开信笺,读过其中自句,眸中浮出点点笑意。北辽的形势已算一片大好。燕君北自东嘉带回的能臣莫古很是得力,短短几月时日北辽的国库便已扩了数次。
不过燕君北最高兴的,似乎还是穆风“被送到他身边”这件事情。
信上,他几次三番表达了对沐王夫妇“美意”的感激,表示定不负他们所欺,早日将穆风拐上龙床。
韩素是不知秦陨安将穆风派往北辽所为为何的,只是在后来对秦陨安提起穆风此行的时候,她隐隐觉出了秦陨安眉宇间隐现的一丝微妙。现下再忆及他那时的神情,好像秦陨安为撮合穆风与燕君北将穆风送去北辽也并非绝无可能。
韩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方才貌似在一瞬间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了。
总之,秦陨安说这封北辽来信写得有趣并非是说谎的。燕君北在信中将他数次潜入穆风所住的驿馆,再被穆风用五花八门的方式“请”出去的过程十分详尽的描述了一番。只是他虽有数次被穆风“敲打”得满身是伤,对爬穆风的墙这桩找打的事依然乐此不疲,一得了空闲必要往驿站去。对于近来的燕君北而言,无论要费多少工夫,之后又要遭受怎样的毒打,每日能见着穆风一面便已是胜利了。
韩素读着那字里行间的欣悦,一个八尺大汉满身淤青的站在驿站墙头,插着腰仰首得意大笑的情形便浮现眼前了。
她摇头轻笑,将信收入袖中。她偏首望望天色,秦陨安尚未用过早膳,而再过一个时辰便是他服药的时间了。眉心不悦皱起,转身前往膳房取药。
韩素转身之际,苏毅正好从书房里走出。待苏毅刚刚转身走上右侧回廊,一个身影自另一侧的回廊转入,敲开门迈入了书房。
书房之中,连护向秦陨安行过了礼。
“不知王爷召在下前来所为何事。”他的声线比此前低沉许多,低哑间透了一丝沧桑。
连护开口时,秦陨安正皱眉读着苏毅方才呈上的折子。连护到了长祁之后,苏毅面上虽看不出什么,行起事来却屡屡出错。弈梓轩登基为帝已是几日前的消息。到昨日,他收归兵权之事亦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消息,却被苏毅当成了急报递上来。这着实不是平常的面上轻佻,内里却稳重非常的苏毅。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眼里如往常一般含上三分笑意,望向眼前叫苏毅失常的祸首。
“想来先生已经知晓,先生的姑母已自南越狱中逃出,如今正下落不明。”
连护神情一滞,随即苦笑起来。终是要回南越了吗?
“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本王答应过苏卿不会讲先生遣返南越,自然不会食言。”秦陨安转动轮椅,行到连护跟前,“只是先生继续留在长祁已是不妥,所以。。。”
他将手中几样物事递了过去。
“这是四国各国的鱼符腰牌。先生自行离去吧。”
连护面上苦涩愈甚,伸手却只接过了东嘉及南越的腰牌。想必秦陨安心中是明白的才会让连护自己离开。连护为了再见苏毅一面一度弃族人与不顾独自跑来东嘉,如今人已见过了,此刻得了“自由”,他又岂能再弃族人于不顾第二次。连护会自己离开,自己回到南越,自己走上自己的死路。
他将腰牌收入怀中,向秦陨安弯身一揖:
“在下多谢王爷多日收留。”
他转身离开之际却被秦陨安叫住。
“先生可知,长祁的月夕之宴素来是由苏卿开办。而去年的月夕之宴,夜里足足放了三个时辰的烟火。”
连护眸光紧缩,心里的酸涩层层翻涌。连护是在月夕的子夜里出生的,比苏毅刚好早了三个时辰。
“去年的月夕,先生也在长祁,可有瞧见那满天的花火?”秦陨安悠然笑问。
连护没有看到,那时堪堪与那人重逢,满心复杂,早把什么月夕、什么诞辰都抛在了脑后。
秦陨安见他不答,开口续道:
“先生,不论心怀何种爱恨,这世间既还有人记挂于你,便为那人好好的活着吧,莫叫那人再没了物事可以记挂。”
门前的身影片刻僵硬,随即跨步离开。秦陨安的话叫近来渐渐生出死意的连护心里有生出了一丝希冀。
回到如今住着的小院里,他仰首,面向南越的方向。他与苏毅恐怕再也回不到过去在南越的时光了,可是只要他们都活着,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不得相见又有何妨。他仍记挂着他,他也仍记挂着他,只需这一份记挂,便有了在任何情状下奋力活下去的力量。只要相互记挂,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等到有一日他们渐渐看淡了仇恨,或许还能相见,或许还能如过去一般漫步河畔、互诉情思。
连护并不知道秦陨安今日为何要与他说那一番话,只是不管秦陨安出于怎样的目的,他都无比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 死生茫茫,思量难忘
会在东嘉的宴席上再次遇上他,是连护在梦里也不曾想到的。他的模样比起以前已是大变。连护自他身前经过时竟都为立时认出。可是当他开口为连护解围时,只第一个字出口,连护便知道了:坐在宴席对侧悠然饮酒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他。只是他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曾经的他叫盖聂,是在连护身前身后牢牢护着的影子,现在的他叫苏毅,是东嘉万人之上的大司徒。可是连护,仍然只是连护。
下了宴席,连护没有即刻离开。在东嘉的深宫高院之中,他恍然觉得不管是在这院墙之中还是院墙之外都已没了他的去处,因为那人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眼中竟没有他。连护将一腔的愤懑发泄到堪堪替他解过围的女子身上,却在爆发之际又碰上他。
苏毅领着连护走出了嘉宫,却并没有如对韩清说的一般将他带去沐王府。他们兜兜转转在长祁的街巷里行着。连护亦步亦趋的跟着,如同昔日盖聂跟着他一般。
他们走到了驿馆之外。苏毅忽然转身看着他,眼里淡漠疏离。
“到了。”苏毅漠然说道。
连护不语。
苏毅转身离开。连护抓紧了他的衣袖。
“我一直在等你。”连护垂首低喃。
苏毅去扯他袖口的手,未能扯动。他轻叹:
“那就别等了。”
“为什么?”他低吼,仰首看向苏毅时眼中甚至冲了血。
“离开了的就不会在回去了。即便回去,也已不是原来那个人,而等待的亦已不是原来那颗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