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六十四章（1 / 1）
高大的落地窗，轻柔飞舞的金色纱帘，精致的露台，在日头偏西的霞光中勾勒出一抹醉人的景色。然而，就是这样旖旎夺目的景色，却也被那个凭栏而倚的身影硬生生的夺走了的美丽……淡淡的愁，化在了微凉的晚风中，让人心里莫名抽痛的画面。
真不知道，到底是人映风景，还是风景衬人。
看着在风中轻轻摇动的银色长发，那把曾经漆黑如夜般奢华的黑发此刻却散发出冰冷黯然的白色，扑簌缭绕在那幅单薄孱弱的身躯上，纠缠在风中，撕扯着辛莫蓝伽每个凝视间的呼吸。
蓦然，她的眼角有种酸涩的胀痛，那冰冷的色泽伤了她的眼，更刺痛了她的心。
接过侍女手上的斗篷，轻轻抖开，为凭栏而立的艾希雅披上，在她微微一愣的神情中，为她拢了拢领口。
“库仑塔离开有二十天了吧。”艾希雅微笑着开口，伸手拉了拉斗篷，手指碰上辛莫蓝伽正在为她整理头发的手背，阳光下苍白的脸上悄然浮起一圈红晕。
“嗯，已经离开亚述境内了，这会儿正在沙漠里和沙子打架呢。”她戏谑的话语引来艾希雅的低笑，她却只是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专心手里的动作。
感受到来自辛莫蓝伽身上的淡淡熏香味道，那些暧昧的温暖气息潜进呼吸里，不由得让她猜道：“你刚从议事厅来？”
“你怎么知道？”轻挑眉梢，她笑。
探出头，靠近辛莫蓝伽闻了闻，皱着鼻子的模样像只漂亮的猫咪在接近食物时的谨慎小心。片刻，她满意自信的点头，笑道：“你身上的熏香味道是议事厅的。”
皇宫里众多宫殿中使用的熏香并不相同，通常在公共场合使用的香料味道浓郁厚重，而那些淡雅清逸的香料则会用在私密性比较高的寝宫里。
“鼻子真好，像动物一样。”
“眼睛看不见了，其他的感官就会灵敏起来，现在我的听觉和嗅觉都非常好。”
沉默，安静不语的揽过艾希雅的腰，一同朝房间走去，身后缓缓下沉的如血残阳在天边释放着最后的耀眼光芒，片缕桔红色的云朵悠然随风飘远，自在悠闲。
经由辛莫蓝伽的身体传来的温暖让艾希雅觉得安心惬意，然而，从她默不作声的沉静态度里散发出来的忧郁，又让艾希雅稍稍蹙眉，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她突然沉默，艾希雅犹豫着开口。
“我没事，已经习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不用为我担心。你把我照顾的这么好，什么都不让我做，我都快无聊死了。”
听着她佯装随意的话，辛莫蓝伽不置一词的笑了笑，不语。
半晌，两人一同来到内室的软榻前，辛莫蓝伽扶着她坐下，解开斗篷丢到一边，又为她盖上毯子，整个过程艾希雅都安静地任由她照顾，过于安静的辛莫蓝伽让她不知所措，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懊恼地敛着眼，将她的沉默当作自己的沉默。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她突然轻轻开口，温热的呼吸拂在艾希雅的耳边，惹得她从耳根一直热到脸庞。
摇头，绞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在毯子上划着圈。
一声叹息，悠悠的传进耳畔，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有力，直接，不容抗拒的。
“我……”辛莫蓝伽顿了顿，似乎是在思忖，又似在犹豫，沉吟片刻，她的指压上那片银白色的发，极轻的抚摸着，好像手底下是片轻薄的晨雾，会因为她的一个不小心而破碎在晨光中。
“我会很忙，没有太多时间陪你，让你一个人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很担心。”
微微的讶异之后，艾希雅仰起脸，瞬间扬起的微笑几乎可以夺去人的呼吸，清丽到纯粹的笑容，在她的眼角散开，随着窗边的晚风轻轻一拨，瞬息间蔓延在沉静的空气中。
“我就那么需要人陪吗？在说，天天有一堆人在我面前晃光荡去，我烦都烦死了，你还来烦我干嘛？你该干嘛就去干嘛，没事别来我这里转悠。”手指在她的肩口无意识的划着小圈，不重不轻的力道透过缠金的湖蓝色长袍传进辛莫蓝伽的身体里，她的心里有种沉重的说不出来的痛。
“你瞧你，政局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你应该多花些时间和心思在国事上，不要担心我，那么多人照顾我一个，还能出什么差错吗？”敏感的指尖顺着衣领而上，摸索着来到辛莫蓝伽的脸颊，感觉她略为一僵的身躯，继而又是一声沉郁的叹息，随着自己指尖的游移从辛莫蓝伽的口中溢出。
心痛的发现，她又瘦了，沉陷的两颊贴合着掌心，一层薄薄的凉意从指缝渗透进艾希雅一瞬间抽痛起来的心脏……太快，甚至没有让她做好准备。
“有没有按时用餐？”唇齿间有些颤抖，连带着艾希雅的声音也微微轻颤着。
“当然有。他们大概觉得我很能吃，每顿准备的食物，够一头牛吃一天的。”她说，抬手压上脸颊上微微颤抖的手，指尖摩擦着纤细的指缝，扣上收紧，随之将它轻轻拉下，握住。
带着泪，艾希雅轻笑。
忽然之间，沉默像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又让她们陷入了彼此的深思中，沉浸在奇异淡香的空气里，默默地感受着来自对方的体温逐渐浸透到自己的呼吸里，那是一种奇妙又折磨人的感觉。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人想去打破这种得来不易的宁静，静静地聆听着窗外的植物在微风中响起的沙沙声，以及偶尔路过廊下的侍女们轻声交谈的温柔低语，这些细微又真实的声音，渗透着安逸清静的心绪。
缓缓的将胸口郁积的懊恼不甘经由一个长叹送出，深深地吸进一口甜香暧昧的味道，辛莫蓝伽收紧手臂，将艾希雅单薄的身体拥紧，彼此间不留一丝缝隙的温暖，是她梦寐以求的快乐，现在这种快乐已经成了现实……这，应该就是人们追求的幸福吧！
轻轻吻上艾希雅的发，在她恬静的微笑中，看向窗外。
精致的落地窗外那片粉红色的天空，淡粉渐散，一丝墨色缓缓聚拢在闪烁着波光的灰色眸底。半刻之后，辛莫蓝伽扬起一个浅笑，凝望的目光染就窗外的如血霞光，波光流动着冷艳的璀璨，微漾的晚风下，另一种妖冶不羁的美……
★★★ ★★★ ★★★
微风一动，半片垂落的淡紫色纱帘忽尔扬起，金色的阳光趁风而入，将镂空的青色铜炉里面飘出的暧昧香气穿透，悠然盘旋着恣意游走在富丽堂皇的室内，暖暖的光，淡淡的香，静静的人。
“你的身体最近怎么样？”娜娅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甜茶，微笑的看着眼前沐浴在稀薄光线中的人，轻声问。
菀尔一笑，点头。“好多了，有劳公主最近总是来陪我。”
甜美的眸子弯起，娜娅放下杯子，视线从如瀑的银色长发移到那双幽深却空洞的墨色眸子，惋惜的皱眉。“王那么忙，你一定很寂寞。正好我也没事可做，我们一起说说话，到也不错，就怕我总是来打扰你，不知会不会影响你休息。”
一阵温暖的风从四窗落地长窗外吹进，撩动窗边的纱帘纷纷妖娆的飞舞，说不出的轻盈曼妙。
“公主说的哪里话，我整天这么待着，闷得很。你能来陪我聊天，我真是求之不得呢。”
笑出声，娜娅单手托腮，侧眸，“王把你保护的太好了，要不然我们可以出宫去转转，到尼尼微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它的街道是什么样子呢，真可惜。”
“公主真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如果公主想去外面转转，我让王派兵保护您。只是，恐怕我是去不了。”
“算了，王忙成那样，怎么还能为这种小事来麻烦她，我就老实的待在宫里吧。”口气无奈的说，整天待在皇宫里，那么繁华的街道只与自己有一墙之隔，天天都能隐约听见外面喧闹的声音，却无法出去亲眼看一看，让娜娅很是无奈。
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想见娜娅一脸的无奈沮丧，艾希雅轻笑着，不语。
片刻，侍女端上了各色点心，诱人的香气透着甜香袭进呼吸，娜娅没有食欲地扫了一眼桌上精美的食物，长长一声叹息。
“乌莲达公主没有派人来接您吗？”
听到这个名字，娜娅一愣，蹙眉。“没有。就算她来，我也不会回去的。我不要嫁给蒙西斯特，她不能替我安排一切，我有选择的权利。”
“我皇兄不好吗？他可是难得的美男子哦，而且又很温柔体贴。”忽然想要逗一逗这位任性的小公主，艾希雅笑咪咪的开口。
撅了撅嘴，连连摇头。“他长的是不错，算是我见过的男人里最英俊的。但是，我不喜欢他，没有感情的婚姻，只是一种协议，我不想让自己的婚姻变成两国联姻的悲剧。”
眉间一颤，不知为何，这句话从这个怎么看都长不大的小公主嘴里说出，竟然有种让人心里一怔的悲悯。
悲剧……女子在这个世上，除了生儿育女，就是为了某种原因成为利益的牺牲品。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抗争的权利。
即便是贵为公主，也是如此。
国家的利益永远在自己的幸福之上，这是她们从出生起，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天天都被灌输的观念。像是呼吸一样，这个让她们失去自我的牺牲，早就渗透进她们的生命里，成了理所当然的信仰。
“其实，我很羡慕你们。你和王，成为了天下所有女子的梦想，你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真好。”娜娅低下头，看着裙边阳光鲜活的灿烂，心却黯然下来。
微怔，沉吟半晌，伸出手摸索着拉上娜娅的手，轻轻握住。“幸福和命运，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想要让他变成真实的感觉，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娜娅公主就在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你已经在尝试改变自己的命运了，你同样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子。”
眼神轻闪，一瞬间湿了眼眶，吸了吸鼻子，注视着艾希雅淡雅的笑容，娜娅心底涌出一股暖暖的感觉，这个曾经让她嫉妒不已的人，现在却成了她唯一可以说出心里话的朋友，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奇妙又莫测。
“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们都认为我不识大体，任性妄为。只有你不这样想，还鼓励我，真的很谢谢你。”
浅笑轻扬，黑色瞳仁在阳光的照射下，琉璃般剔透，清澈明晰的荡漾着一泓粼粼的水色，苍白的脸朦上一层柔柔的光晕，微风撩起一缕银丝划过两人交握的手背，留下一线明亮的温柔。
“既然想谢我，那就喊我一声姐姐吧。”艾希雅拨开脸边的发丝，银发划过胸前的黄金胸饰，一丝耀眼，一丝妖冶。
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泪，娜娅仰起脸，不服输的应道：“为什么是我喊你姐姐，也许我比你大。”
扬眸，笑。“我一定比你大。”
“才不可能，肯定我比你大，你要喊我姐姐。”
忽然，两人同时沉默不语，继而笑出声，轻快的声音在浮动的光线里，轻脆的回响。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一个声音冷不丁□□来，让两人微微一愣。
“王。”侍女齐齐跪下，行礼。
娜娅站起，躬身。“王。”
侍女走到艾希雅身边，刚要搀扶她起身，只见辛莫蓝伽挥了挥手，侍女欠身退下。
走到艾希雅身边，一手按上她的肩，一手轻抬，示意娜娅坐下。
“这个时候，怎么有时间过来？”艾希雅微笑着说，想要抽出被辛莫蓝伽握住的手，努力了几下，见她没有松开的意思，也只能作罢。
瞥了眼被自己握住而微微挣扎的手，她扬起嘴角，毫无预兆的收紧相扣的手指，不动声色的。
“我是来找娜娅公主的，听说她在这里。”
“找我？”娜娅疑惑的问。
“乌莲达公主派使节来接你回去了。”
惊，脸色瞬间因为惊慌而苍白。
“乌莲达公主来接娜娅公主了，什么时候的事？”听到这个消息，艾希雅没由来的一阵心痛。这些天来的相处，她已经喜欢上这个小公主，她除了有点任性外，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单纯又直率，而娜娅的任性，也只是被人宠溺出来的所有公主都有的通病而已，根本不能算上什么毛病。
拉过一个软柔的靠垫，侧身一倒，舒服的侧卧在地榻上，辛莫蓝伽幽幽的开口。“今天早上，使节现在正在宫外的驿府里休息，他们希望娜娅公主尽快和他们回巴比伦城。”
“我不回去！”蓦然，娜娅失声轻喊，片刻后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行为，俯首，哑暗着嗓子低低的说道：“娜娅失礼了，请王见谅。”
摇了摇手，辛莫蓝伽一声叹息。
“和使节商量一下，让他们回去禀报乌莲达公主，就说娜娅喜欢尼尼微，暂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再回去，行不行？”艾希雅朝着侧躺在身边的辛莫蓝伽说，神情有些悲伤无奈，似乎对于自己这个提议很没有自信。
敛眼，辛莫蓝伽端起矮桌上侍女送来的甜茶，浅饮了一口，不语。
片刻后，在气氛因为自己沉默不语而变得僵硬时，她一双秀美的眸子微微弯起，缓缓说道：“娜娅虽然是巴比伦的公主，不过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留在尼尼微，任何人都不能强迫她离开，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你的安全，放心吧。”
感激的目光来自泫然若泣的娜娅，艾希雅因她一句话也绽开欣慰笑容，手指轻轻扣紧了放在桌下相握的手。
“但是，”话峰一转，让笑容满面的两人忽地一愣，辛莫蓝伽低笑着说：“娜娅公主这次还是应该跟着使节一起回巴比伦。”
惊诧，质疑，在她淡然随意的说出这句话时，瞬息占据了娜娅和艾希雅的眼底。
同样的震惊，却是不同的神情……
一个惊诧错愕，带着质疑和不信。一个惊恐万状，带着失魂落魄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