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五十七.你是我的家(1 / 1)
阿梨在苍英背上捏碎了手里的传送阵符,消失在碧霄之下。
眼前一瞬光影晃动,便来到了魔界。
为了互通有无,琼玖没有布下封锁,是以理论上,任何人都能到魔界来——至于能不能安全离开,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说那堆被琼玖放出来就顺势留下的上古妖兽们,也不说这些接二连三飞升魔界的妖魔们,仅仅是无处不在的深厚魔气,就足以吓退所有大乘后期以下的人。
因此,有胆量来魔界的,都是能确保自己全身而退的。
当然,阿梨这种有魔君当外挂的除外。
她伫立在这与大雍皇宫一模一样的恢弘建筑外,不由一笑,熟门熟路地进入了蓬莱殿,路上所见连一草一木都被琼玖还原得分毫不差。
竟然没人?她略觉奇怪地在殿外环顾一圈,看见繁茂的桂树上停了只喜鹊似的青羽鸟儿,便了然地走过去。
鸟儿“青耕青耕”地鸣叫着,穿过桂树,消失了踪影,又出现,示意阿梨这样跟着她过去。
像是穿透了一层水膜,一步踏出,便是另一个熟悉的地方了,比之宫殿的华丽,别有一番生动情趣。
这是曾经的雍王府,君昭登基之后就改叫古苑,当成皇家园林了,阿梨也常去。
有激昂的琴声随风而至,气势雄浑,如飞瀑冲向山涧,似惊涛拍打岸滩。
青耕与苍英比赛似的箭一般飞驰,阿梨脚步轻盈地随琴声而去。
名不副实的桃园之中,梨花如一片一片云彩从天而落,又似一树一树的白雪银装素裹,在丹红嫣粉的桃樱海棠之中,愈发显得冰清玉洁。
然而阿梨却完全没有注意这般美景,满眼只瞩目着琴声之中舞剑的白衣人。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逸如流风,皓如朗月。连这凛冽剑光都变得无比美丽,让人只顾着目不转睛地欣赏,完全忘却了剑本身的危险。
待琴息剑止,漫天梨花之中,那人乌发白衣,容华清绝,依然二十许的外貌看上去仿佛阿梨的兄长。
于是阿梨毫无压力地抽出一把镶金的折扇,刷地打开,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风流天下”四个字,接着摆出一副纨绔色狼样,邪气一笑:“美人儿,来,给爷笑一个!”
于是在座的几位,瑾瑜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桌子;凌麒忍俊不禁,别开脸去;收剑的君昭温柔展颜,毫不介意。
唯有倚在榻上的琼玖,把琴随意一搁,侧首笑叹:“阿梨,你抢了我的台词。”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瑾瑜好不容易止了笑,顺手拿起凌麒面前的杯子,一口喝尽,凌麒又给他们两个杯子都倒满。
“昕儿如何?”君昭抬手将剑挂在一棵梨树枝上,转身问。
“小哥哥挺好,很快就有大喜事啦。”
“哦?怎样的姑娘?”瑾瑜兴致勃勃。
阿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她见到的情景,琼玖站在君昭身后,慢悠悠地把他舞剑时松落的长发重新用发带束好,也不用簪冠,就这么半绾,流水似的垂至腰间。她喜欢这样的发式,君昭自然也由她摆弄。
等阿梨说完,琼玖笑吟吟地坐下,点头:“如此说来,该准备六礼了。昕儿还没取字加冠呢,得在成婚之前把冠礼办了。”
“这些都交给我好了,绝对布置得妥妥当当。”阿梨一口保证下来。
“别的倒是可以由你,取字么……”琼玖顿了顿,就听阿梨和君昭分别道:
“就叫子都好了!”
“致远。”
琼玖毫不犹豫地赞成君昭:“‘致远’不错,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期望劝勉之意拳拳在内了。”
“‘子都’也很好的呀,阿娘你偏心!”
“我一向都偏心的,阿梨你还没习惯么”理所当然的语气。
“……凌麒叔叔,你看阿娘欺负我!”一把抱住凌麒,装委屈撒娇。
凌麒笑着摸摸她的头,瑾瑜则直言不讳道:“你找凌麒没用的,你娘就是他给宠的。
看上去又乖又聪明,做事好像可有分寸了,我们以前都放心的很。结果呢,不声不响的就成了魔了。那天看到她从混沌阵出来,凌麒吓得差点从云上摔下去……”
凌麒赶紧插话,打断他的添油加醋,“小玖,日后你有何打算?”
“凡间一切有阿梨,我扔个□□傀儡在那儿就好,阿姊昕儿那边偶尔可以见个面;修真界有你们,维持道魔表面和平没问题,小打小斗免不了;仙界,有元初千夜和一帮神仙,乱不起来;魔界么,有我呢。”
琼玖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却又无比笃定,似乎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
瑾瑜不由击掌而赞:“好气度!”
凌麒欣慰又怅然地叹息,好像凤凰出壳还是昨天的事情,眨眼间她就成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阿梨笑嘻嘻得一派无邪,眸光却明睿宁彻,与她的父母如出一辙。
他们这么闲话着,正在上空与苍英嬉闹的青耕忽然叫起来:“君上,外面有道修。”
琼玖挑眉,竟然有道修找到她这儿来?胆子不小嘛。
她悠哉地与君昭执手而去,“你们玩,我去处理一下。”
瑾瑜一把拉住想跟上去的阿梨,凌麒在前方化出一个水镜,镜面轻轻荡开,显出宫殿前的景象。“想看的话在这儿看,靠得太近可能会误伤你的。”
阿梨小声嘟囔着:“我的身手很好哒。”只是和这几位一比顿时就不能看了,“父亲明明也会被误伤的……”
说起来,琼玖成为魔君那天,君昭回返仙界,生生被琼玖截下带回,他不能再回自己的身体,从此只剩了魂魄。
翌日天晴,他还以为自己不能见阳光。
琼玖走到阳光下,向君昭伸出手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结果,安然无恙。
那时琼玖和君昭并肩站在大雍皇宫里,看阿梨忙忙碌碌,微笑着解释了所有一切。
来来往往的人,除了阿梨,谁也看不到君昭。
(觉非:你是当我不存在么?琼玖:你又不是人。)
君昭只是沉默听完,将她拥在怀里。
“昭,你本来可以回仙界,做个逍遥神仙的。因为我,只剩魂魄了,你……”怨我吗?
“琼玖,你现在高兴吗?”
“……高兴,很高兴。”
什么拂袖烟云涅,倾杯华月葬。什么纵有千里横八荒,朝游沧海暮苍梧。如今,只要她心之所向,无所不成。如何会不欢喜?
更重要的是,她受尽苦楚,终于守护住了想要守护的一切。怎会不高兴?
“你高兴就好。”君昭浅笑温柔之至,眸中琉璃色,皆化为晨光下春水,波光潋滟,让她想沉醉其中,不愿醒来。“你高兴,我就高兴。”
琼玖便完全安下心。无论人间魔界,只要他们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就是心的归宿。
言归正传。
魔宫前,白色道袍的女子正持剑而立,身旁一金衣少年神色紧张,脚边坐着一只黑白分明的圆滚滚生物,
镜前,阿梨讶异:“这女子我见过的!还有这只猛豹,阿娘喜欢称呼为‘熊猫’的,我还记得它叫‘萌萌’!”如果琼玖在她身边,一定会赞一下她强悍的记忆力。多少年的事了,那时候阿梨才几个月大。
阿梨记得的事,琼玖和君昭自然也记得。既是故人,琼玖便收敛了气势威压,和颜悦色地问:“桁杦,还有……这是枷椤?”
金衣少年稍稍放松,点点头。
有意思。虽说鲛人在未成年前没有性别,成年之后才有,琼玖当初见到枷椤时他还未成年,但是当初明明感觉枷椤日后会变成女性的。
结果,现在成了男性。奇怪。
其实不奇怪。枷椤随桁杦回了剑宗,本来还又怨又怕,后来相处时间久了,互相了解,倒成了玩伴。桁杦表面上说枷椤是宠物,其实想让他做师弟的。后来杜柒帮桁杦把剑造好,给师父认错赔罪,一如既往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长寿的鲛人干脆在剑宗住下了,和桁杦一起闯着各种小祸,成天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什么踩坏这个师叔的药草啦,炸掉那个师姐炼丹炉啦,不小心打了某个门派的道友啦,一会把师父养的猛豹借出去换东西啦,一会又偷跑到凡间去啦……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偏又惯会撒娇讨好,在修炼和师门大事上又颇为出色,连最稳重的杜柒都纵着,气得芜菁真人多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师门不幸”了,却到底没有把这两个赶出去。
这样的生活原本很好,很热闹,桁杦愿意一直过下去,成不成仙都无所谓。
然,槐山一战,剑宗几乎全灭,只余年纪最小的桁杦。
她满身是血地跪在师门后山,木然地看这二十七个新坟——大部分都是衣冠冢。那般惨烈的战场上,许多道友都是自爆元神而亡,与敌人同归于尽,身死道消,连遗体都没有。
枷椤一开战时就被族中长辈强行带回去,成年的时候竟没有变成原本应该变为的女性,反而如桁杦念叨多年的,成为了男子。
他赶到后山的时候,残阳如血,因为被借出去所以侥幸生还的唯一一只猛豹萌萌,轻轻地拉着桁杦被血染红的衣摆,无声地安慰她。
“……我听长辈说,道修死亡之后,可能会出现在魔界的。如果我们能找到他们的元神,说不定可以复活的。”
桁杦空洞许久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神采:“真的?”
“真的。”
于是他们来到了魔界,来到了琼玖面前。中间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伤,忍了多少痛,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琼玖耐心地听完桁杦的话,负手一笑:“道修的事,你们来求我这个魔君,未免本末倒置。此事我不插手,你们各凭本事罢。”
她转身的瞬间,桁杦急急问道:“君上可否告知我等,道修逝后会有元神现于魔界吗?我只想确定此事!”如果是真的,无论花费多少时间精力,她都一定要找到同门的元神!
琼玖脚步不停,只淡漠道:“或许有。”
这就够了。
只这“或许”两个字,就足以支撑起桁杦漫长的余生,她会逐渐变强,会坚持寻找,会代替她的师父成为宗主,会将师门传承下去并重现往日辉煌……
虽然依她如今修为,并不能在魔界久待,但她会越来越强,可以停留在魔界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她相信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
离开的时候,琼玖并没有回头,依稀可以听到身后女子压抑的哭声和少年沙哑的劝慰。
君昭低低叹息一声,握紧琼玖的手。
回了桃园,瑾瑜满脸疑惑:“我怎么没听说过,道修死后元神还会在魔界出现的?凌麒,你说呢?”
“魔界初立,除了小玖,谁也不清楚。”
阿梨眨眨眼睛,沉吟道:“其实没有这回事吧?阿娘只是给他们一个念想,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琼玖只是神秘地笑笑:“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