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五十五.白衣美少年(1 / 1)
盛景元年三月,江南桑城。
桑城,顾名思义,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桑树的身影。
这是个安逸的小城,居住的人口不多,养蚕织布纺绣为生的就至少一半,另一半也大都从事相关行业。
城里只有一家医馆,名为“百草堂”。
医馆里只有两位坐堂大夫,一老一少。老者是桑城本地人,行医几十年,经验丰富;少年是外乡来客,刚拿到大雍行医准许文书几个月。
按理说,老大夫该更受信赖,然……
来百草堂的,但凡女子,上至耄耋,下至垂髫,纷纷先问少年在否,若是不在便大失所望。
今日也一样。
一位清秀的白衣少女一迈进来,就先张口问:“凌大夫……”
“不——在——”正在整理药材的药童不等她问完,就头也不抬地抢先回答,拉长的声音有点按捺不住的烦躁——任谁一天被问人们了几十次都会烦躁的。
“哦。”少女瞬间像被抽了水的小油菜,无精打采的。她在挨着门边一凳子上坐下,眼巴巴地向外张望着。
须发全白的老大夫正在抓药,不用工具,单凭手就把需要的药材分毫不差地搭配好——这本事没一二十年练不出来。
他把药往病人手里一放,叮嘱几句,待病人拿药离开,一抬头,就看见了门边的少女。
他捋捋胡子,笑容可掬:“木小娘,又来找小凌呀?”
少女心不在焉地应一声,急切地问:“王老,凌大夫什么时候才回来?”
王老慢悠悠地给她倒了杯菊叶茶,等她双手接过方道:“莫急,你这半日来三回了,喝喝茶,降降火。”眯眼看了看日头,“巳时快过啦,小凌也该回来了。”
“哦。”少女忍不住又向门外瞄了一眼,“凌大夫今天出诊怎么这么久呀?”
“许是有事耽搁了吧。”王老看看殷殷等待的少女,从她显然精心打扮过的衣发,到她手里拎着的雕漆大食盒上,笑而不语。
这木小娘的心思,是人尽皆知的呦。
少女空着肚子又等了一刻,眼中出现了心上人的身影,蔫巴巴的神情忽地振奋起来:“凌大夫,你回来啦!我……”
话还没说完,就呆住了。
温润如玉的蓝衣少年身边,多了一位白衣小郎。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将白衣穿得这么好看。让人看了一眼,就想一直看下去,偏又怕冒犯了他,不敢多看。一对上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眼,更是傻乎乎地忘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说什么。
连高龄的王老都怔了一怔:“小凌,这是……”
“王老,此乃……”
“见过王老,在下凌钰,家兄多蒙您照拂了。”
白衣翩翩的少年方才微弯腰,王老就急急来扶,没有让他施这一礼。
姜还是老的辣,老大夫一照面就觉得这名为凌钰的少年龙章凤姿,气度高贵,必然久居高位,不敢受他的礼。
往日最受女子欢迎的凌大夫,凌痕,也是容貌清俊,彬彬儒雅,但被他弟弟凌钰一衬,顿时黯然失色,如萤火皓月,高下立现。
“小凌,令弟好风姿啊!”王老惊叹。心里不由疑惑:这兄弟俩差别好大,几乎没什么相似之处,完全不像亲兄弟。
“那是因为您没见过我父亲。”
“那是因为您没见过他父亲。”
两人异口同声,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凌钰的声音盖过了凌痕,旁人倒不觉异样。
“如此说来,倒令老朽万分向往,不知令尊何等神异丰采?”
凌钰一脸与有荣焉的得意,凌痕眼底有些无奈。
可怜一旁的木小娘,刚跑过来要说什么,凌钰已拉着凌痕径直走向了后院,想来是去凌痕的房间,木小娘愣愣地呆在原地。
凌痕的房内。
凌钰双手背在后面,环顾了一圈:“龙泉呢?怎么不见?”
凌痕走到床前,掀起枕头,下面赫然横放着一柄宝剑。
“枕戈而眠?小哥哥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阿梨,你就别取笑我了。”凌痕苦笑。
“奇哉怪也,小哥哥,你这次怎么不说我称呼不对了?”故意学着对方从前的语气道:“‘阿梨,你应该唤我叔叔’。”说完大乐。
“我说了,你就会改吗?”
“当然——不会。”
“所以,我还是不白费功夫了。”
两人相视而笑,多年不见的隔阂就这样渐渐消散。
凌痕,就是君昕的化名。
当年所谓溺水身亡,不过是家人心中有数的“金蝉脱壳”。他本不是为帝的料,既没心思也无能力,彼时君昭病危,为了君昕和阿梨的未来,几人便合议了这一出戏,演给天下人看。
后来琼玖为君昭续命,阿梨上朝听政,君昕隐姓埋名随云思学医,辗转各地。
去年云思回到长安,君昕出师,来桑城行医,顺势就留下了。
好在他长得几分只有像生母丽嫔,更多的像自己,倒是不用麻烦地易容了。
唯有一双眼睛,在阳光下瞳孔会显出暗金色来,这大约是他与父兄,唯一一个谈不上相同的相同点。
龙泉自然是兄嫂所赠,君昕身手虽差,有此剑在手,却能差遣百骑司。
不过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用过龙泉。
君昕给阿梨倒了杯水,有些歉意:“你看我这儿,连茶都没有……”
阿梨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一饮而尽:“清水也不错。”
窗外的阳光,给阿梨随意高束的长发,染上碎金,袖口银线暗绣的缠枝莲恣意绽放。
一袭雪白男装,举止也毫无女儿态,潇洒大方,俨然一位世家贵公子,绝世美少年。
他何等身份,何等容仪,坐在这样普通的小屋内,拿着褪色的旧杯,喝着寡淡的凉白开,竟无丝毫不悦,神情怡然,从容优雅。
多年来只能书信往来,君昕印象里的阿梨,还是个孩子样儿。
方才出诊回来的路上,阿梨从天而降,翩然落在他身前的时候,君昕脑中只剩下四个字:
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