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外婆训斥(1 / 1)
孟苏一进门热气就扑面而来,孟家安了暖气,整栋房子都热乎乎的。
一股子暖流顺着她的脊梁骨攀爬而上,但一触及孟家人的目光,她就觉得浑身的热气一下子全部都消散了。
孟家全家都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她,徐晴并没有同往日一样见她一回来就笑着说:“孟苏回来了。”
其实孟苏是很贪恋那种虚伪的温暖的,即使她知道徐晴并不是真心待她,但她还是很感激她愿意维持这表面的热情。
老太太见到她这幅狼狈样,目光瞬间凌厉起来,脸上都皱纹都挤在了一块。
她放下了手里的暖手宝,喊了孟苏,叫她过去。
孟苏慢慢的走了过去,喊了一句:“外婆。”
突然一个巴掌就打在她的左脸上,还是那个位置。
这次孟苏几乎都感觉不到疼,只觉得整个脸都僵掉了,完全痛得没有了知觉。
老太太手上沾到了她刚涂好的药膏,手上十分黏腻,很不舒服。
这会儿大厅鸦雀无声,大家都齐双双的看着她们两个。
少女头低垂着,一声不吭,看不出什么表情,左边脸肿得不成样子,面皮里面的血似乎马上就要喷涌而出。
连一心想看笑话的孟归宁都吓到了,她竟开始有些同情孟苏。
徐晴也没有上前去劝,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嘴角弯起细微的弧度。
吴妈很想上前,但迫于自己只是个下人的身份,也不好多说什么。
看着孟苏狼狈不堪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
孟归承皱着眉头看着孟苏,这一刻他突然有些难过,半点高兴都没有,心里像是被谁打了一拳,闷闷的,很难受。
姜红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打过孩子,不管是孟国山和孟江南还是孟归承和孟归宁。
但这一次她下手比谁都狠厉。
“孟苏,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老太太气得全身发抖,声音冷如寒冰。
孟苏一声不吭,沉默抵抗,像是被谁点了穴位。
“跪下!”
老太太大喝一声,气如洪钟。
孟苏听话的跪下了,没有一丝犹豫。
良久老太太才哀叹一声,眼里有湿意。
“我打你,并不是为了你这么晚还不知道回家,而是要打醒你!
你身为孟家的人,怎么能任由别人这样欺负!
别人打你一巴掌,你就应该回他两巴掌,出了什么事,我帮你撑着。只要是你有理,我绝对支持你到底。
可你看看你,脸被人打肿了不说,衣服上还有个脚印。
这是被人踹的吧,别人踹你的时候很疼吧,你疼你就也得让他疼。
打不赢你就回家,我们孟家帮你打。
你要记住,你是我姜红英的外孙女,孟江南的女儿,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能欺负的。
天塌下来,外婆会帮你撑着。”
这一刻,孟苏突然很委屈,特别委屈,多年来全部积压的委屈一下子就从心底翻腾而上。
她从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不觉得委屈,被送进大山,不觉得委屈,被人当狗一样奴役着,不觉得委屈,被迫要嫁给个智障,不觉得委屈,在孟家不受人待见,不觉得委屈,在厕所被人打,不觉得委屈。
但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了。
以前不委屈,是因为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
现在突然有了外婆这个依靠,十六岁的少女终究有了十六岁该有的模样,脆弱,敏感,需要人保护。
第一次她真切的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温暖,老太太虽然打了她一巴掌,但她却觉得再也没有比这一巴掌更让人窝心了的。
她不是责怪她这么晚不回家,不是怪罪她在学校惹了不该惹的人,而是痛恨她没有保护好自己,没有给敌人重重的一击。
她那番话,不仅是说给自己听,更是说给孟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听。
第一次她觉得活得非常有底气,她是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孩子。
她的外婆给了她撒娇的资本,给了她一个坚强的后盾。
以后她不用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不要如履薄冰生怕被赶出去。
她的外婆明确的在告诉她,她是孟家的小姐,是可以同孟归宁一样高兴了就撒娇玩乐,不高兴了就放声大哭等着人来安慰的尊贵身份。
她不再是大山里来的平民,她不用再为说不好普通话而觉得可耻。
她可以哭,可以闹,在外面惹了麻烦,回家投入老人的怀抱,娇气的喊一声外婆就可以了。
难怪,吴妈说她很疼她,难怪说是她要把她接回来的。
也许是多年来的性格使然,这一刻她依旧无法放声大哭,诉说多年来的委屈。
她只是看起木讷的回了一句:“外婆,我知道了。”
谁都不知道她几乎要欢呼雀跃,恨不得紧抱着这个老人家不撒手。
她依旧跪着,头抬得直直的,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抬头的资本,被赋予了一个身份。
少女看向老人,眼里似有笑意,澄澈清明,温吞有礼。
老人眼底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俯身去抱住一个瘦弱的女孩。
柔声的喊了句:“我的乖孙。”
徐晴如遭雷击,完美的微笑一下子被击溃。
蔻丹手指刺如手心,眼神如毒。
孟归宁哼了一声,抱起娃娃上了楼。
孟归承喝了一口凉水,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人知道,他嫉妒得心口发疼。
他明明是奶奶的孙子,这些年,他犯一点小错,贪玩一点,奶奶就会冷着脸教训他。
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温柔的把他抱进怀里,喊他一句乖孙。
他竭力才忍住没有上前拉开两人。
没人了解到少年温柔的面孔下扭曲的心。
本来对孟苏那一点点细碎的同情在这一刻完全被粉碎,铺天盖地而来的是一种叫作嫉妒的情绪。
这是孟苏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亲人的温暖怀抱。
哪怕是真心待她好的孟国山都没有给她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她等了十六年,足足十六年的漫长岁月。
她其实很想问问老人,要是自己不写那封求救信,她是不是就不会来接她回去。
是不是就像扔垃圾一样把她丢在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大山里,让她和一个智障结婚,然后磨掉一辈子的时间。
她不敢问,她怕一问,好不容易刚刚收到的一份亲情就这样被自己逼了回去。
毕竟十六年了,就如同陈禄所说那样,他们要是有心找她,早就把她接回去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对孟家而言,不过是多一个人的碗筷,但对孟苏而言,却是改变她一生的一个重要抉择。
同样身为孟家的女儿,她的母亲高贵如仙鹤,而她却命如蝼蚁,苟且偷生。
全世界,她只怨母亲一人。
毕竟是她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而没有给她安稳的生活。
这个账算不到别人头上去,即便是她的外婆,她都没理由责怪她。
“你肚子怎么样,把衣服撩开给我看看。”
老人试图拉开她的衣服,眼里满是疼惜。
少女笑了笑,声线软和,眉眼眯成一道弯月,眼里似有银河。
“外婆,我肚子没事,好着呢,就是脸有点疼。”
少女很快就转移了老人的注意力,老人没有多想,看着那红肿得不成样子的脸庞,突然有些后悔,刚刚不该下那么重的手。
饶是当年孟江南执意要走,她都舍不得打她一下。
现在却打了这个孩子,她看着她只觉得心疼,她永远都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从不解释,从不求饶。
越是这样,越让人唏嘘。
其实孟苏大可以将肚子露给姜红英看,让她看看这些年,她过着什么样非人的日子,仗着这个,利用老人的愧疚和同情,老人会更加疼惜她。
可是她不想,她受的那些苦,早已成过去,早已铺成来路。
她不想多说什么,因为她现在,真的过得很好。
每天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想吃肉的时候,不用眼巴巴的望着,不用大冬天用凉水洗一家人的衣服,不用早起煮饭喂猪,不用怕智障殴打她,有书念,有人疼,真是再好不过了。
其实她的要求真的很低,低到只需要全世界还有一人记得她,疼惜她,她就可以满足。
哪怕是当时要她嫁给智障的时候,她并不是嫌弃他是智障,只是受够了他不知轻重的殴打。
倘若他只是傻,不会打人,她想,她是愿意照顾他,不去求救的。
之后姜红英执意给她亲自上药,上完药后又发现她手指上的冻疮,用吩咐吴妈把冻疮膏拿来给她细细涂抹。
从头至尾,孟归承都冷眼旁观,看着她们祖孙的天伦之乐,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