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东飞伯劳西飞燕(1 / 1)
门外侍从举着的火把发出的光把暗夜照得通亮,羲和屏退侍从,独自迈步进来,脸色铁青。
云冽撑起身子,随手帮她拉上衣服,回头看看羲和,面上却无半分愧意,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他起身迎向羲和,挡在她前面。羲和沉沉地说:“枉我这么信任你。”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听过羲和的问话,云冽耸耸肩。看他毫无惧意,羲和正色一喊:“来人。”有侍卫低着头进了屋子,等候羲和的吩咐。羲和盯着云冽看了两眼,下令道:“拖出去,就地处决。”
侍卫上前架住云冽,云冽面带笑意,未加反抗,从容地便要出门。忽闻一声女子的断喝:“且慢!”
漪兰起身走到羲和面前:“羲……陛下,他醉酒后犯下过错,虽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啊,何况他毕竟是……”
“是什么,你心爱的人?”羲和阻止了她当众说出那个他们心知的身份,用探寻的目光注视着她,那目光让她心内一阵寒凉。
他步步紧逼:“漪兰,当初来中兴府的路上,你说你喜欢过一个人,那是他,对吧?其实这些年来,你也一直是喜欢他的吧。我只知你喜欢梨花,却不知道是为什么喜欢,想来是同他有关吧。”
漪兰颦着眉头:“你怎么想我管不着,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没有别的亲人了。”
“好,”他上前一步,“既如此,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他必须死,你跟我回去,我不再追究;其二,他可以不死,你跟他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漪兰霍然望向他,他双眸露着寒意,言语笃定,不容置疑。她的心里百转千回,像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无论跨出哪一步,都将如行走于荆棘,如履薄冰。
她半晌无话,羲和说:“你无从抉择,便由朕来替你选吧。”他对侍卫说:“拖下去。”
云冽一脚已踏出房门,只听得她声音颤抖地说:“我走便是了。”身子便是一僵。
羲和一摆手,侍卫退下,云冽转过身来,眉宇微蹙。羲和看看对面的漪兰,她目色微泫,他神色威严。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塞到她手里,月白色绣着幽兰的荷包,那是她送给他的。
“从今日起,革去云冽枢密使之职,废除柳氏宸妃封号,将此二人贬为庶人,永远不得再踏入宫禁半步。”他朗声下口谕,一字一句,并无半分迟疑。
“好自为之。”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话毕他转身走入黑夜,翻身上马。“回宫。”一声令下,侍卫们整装上马。一行人向来路奔去,空留一路烟尘。
她没有看到他在转身的片刻威仪尽褪而现出的面具下的悲伤与欣慰,看着一路人马消失无踪,她的眼泪终是流下,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云冽走到她身边,刚想开口安慰,她却冷不防甩手打了他一耳光。他并没有愠怒,淡淡地说:“若是能让你好受些,便打罢。”
她冷冷地瞥过他,凌然转身进了屋。云冽在夜风中站了许久,直到屋内没有了低低的咄泣声,方轻轻进了屋。看见漪兰和衣躺下,也不知睡没睡熟。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叹了一口气,悄声退到屋中另一边的角落,靠墙坐下。
前面篝火燃燃,身后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照在他身上,冷与热,冰与火,衬得他心中格外凄凉。他想起了几日前,他送走察罕之后的事情。
那日他转身看向他,羲和将目光投到他这边,怀着一丝深切的萧然悲哀审视着他。看着那双同他相似的乌黑的眼眸,不知为何,他心底忽然重重跳了一拍。
“帮我个忙吧。”羲和秘密同他说了一个计划。
听罢,他一惊,沉沉地说:“她会恨我的。”
“你是想让她一时恨你,还是想错过了这个机会,让你永世恨你自己?”羲和深沉的目光让他陷入沉默。
“你曾经说真正的爱,不是拥有而是成全,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其实,割舍就是得到,残缺就是圆满,她不能再留下了,所以我不能让她再对我抱有一丝留恋。”羲和面朝窗外,负手而立,平静地诉说。
云冽心中一阵难过:“原来这些年……”他没有说下去,他们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有些心领神会的话,本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他只是对眼前的这个威仪棣棣的男子油然而生一种敬意与叹惋。赏花不沾襟,爱物不执著,他看似无情的背后是满满的深情与无奈,为的是有朝一日没有了他,她们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为什么是我?”云冽问。
“只有把她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我知道,你爱她,并不比我少。”
他最后的话久久回响在云冽耳畔,他想起那次九曲鸳鸯壶的事情,原来那时,他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还有,她对他的在乎到底有多大分量。原来,他不只要保全漪兰,还要保全他。
漪兰醒来时,天光已亮,她发觉屋内空无一人,自己的身上盖着他的衣服。她走到屋外,看见他正在喂马。她把衣服交还给他,并不同他说一句话。
云冽去几个城门处查探,不论哪一边,想要避开蒙古人出城都不是易事。一连几天,皆是如此。这天天色将暗,二人只得走进一家客栈,店主迎上来问:“客官,要住店吗?”
云冽点点头,店主看了看两人,犹豫着问:“那,是要一间房还是两间?”云冽一时尴尬,看看漪兰,漪兰冷冷地偏过头去。云冽转头对店主说:“两间。”
“好嘞,两间上房。”店主刚说完,云冽朝台上掷了一锭银子,看的店主直发愣,听得云冽说:“再去备一桌好菜。”店主眉开眼笑:“客官放心,包您满意。”漪兰去那边捡了个座位坐下,店主刚欲收好银子,云冽一挡他的手,轻声问:“店家,你可知如今有什么法子出城?”
店家看看他,思索片刻,凑到他耳畔:“几个城门皆难以突围,要想出去只有绕道贺兰山,那边地形复杂,包围薄弱,尚有可能。”
云冽点点头,提高声音:“那就快点上菜吧。”话毕坐到漪兰旁边。不多时,一桌还算丰盛的菜摆上桌,漪兰随意吃了几口,这几日无论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云冽也不多言,二人静静吃着饭,默不作声,故而领桌的轻声交谈也清楚入耳:
“……明天再去碰碰运气吧。”
“你要去哪啊?”
“金国呗。”
“瞧这光景大夏坚持不了多久了,能走赶紧走吧。”
“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无门无路,可不想去祭蒙古的马刀,先等等看吧。
“就怕来不及,你忘了蒙古打花剌子模之后干什么了,蒙古主怕是更痛恨我们大夏……”
漪兰夹菜的手悬在半空,面色发白,云冽见状忙说:“快吃吧,明天你先休息,我去探探路,我们早点回江陵。”
漪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匆匆移开,虽是点了点头,但他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疑虑,心中便一阵不安。
漪兰的心中一阵纷乱,这几日冷静下来之后,她想了很多,就愈发觉出许多尚可推敲之处,听闻西夏将亡,心中原本的疑惑便愈加强烈,甚至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与悲伤。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苦于无法证实,就愈是焦虑与担忧。她暗暗抬眼看看对面的云冽,云冽沉默地吃着东西,眉头紧锁,她看着那张清峻的脸庞,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