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风雨交加（1 / 1）
这趟车要七点多才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发着微信，不过秦韬那边信号不太稳定，回得断断续续的。
窗外雨越下越大，明明是下午，天已经一片漆黑，只能看到玻璃上成片的水直往下淌，偶尔一个闪电，被风吹得歪歪倒倒的树就晃过眼帘。
梁潇潇心神不宁地收回目光，站起身进了书房。
梁晓正在书房开了灯画画，还是素描，画的是昨天她在小区门口看到的那只流浪狗。
她现在素描已经有了几分功底，那只狗头上支楞起来的杂毛都被她画得纤毫毕现，黑黑的眼珠呆呆地望着人，可怜兮兮的。
一抬头见梁潇潇进来，她就招手让她过来看：“姑姑，像不像？”
梁潇潇看一眼，笑了：“挺像的，就是画得胖了些。”昨儿那只狗，瘦得皮包骨头，毛都脱了不少，画上这一只，虽然还是瘦，却没那么夸张了。
梁晓摇头道：“我是故意画胖些的。它太瘦了，看着真难受。”看看梁潇潇，又道，“还好昨天馄饨店老板收留了它，不然今天下这么大雨，它可就惨了。”
昨天那只狗也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在小区门口被小朋友们围观了好久，看它那么瘦，孩子们觉得它一定是饿了，纷纷贡献自己手上的零食。
一下看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食物，小狗缩在门边，迟疑地嗅一嗅，又伸舌头舔一舔。
“哎呀，狗不能吃巧克力！”大人们见了急忙阻止，看着小狗可怜，就有人跑去旁边的馄饨店问老板有没有新鲜排骨。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有些木讷的老板听了这话，竟然真的端了一小盘排骨给它，小狗又上去嗅嗅舔舔，趴下来狼吞虎咽地吃光了。吃完了它也不肯走，跟着老板屁~股后头跑进了馄饨店。
小孩们看着稀奇也跟了去，老板看看它那形销骨立的样儿，叹口气：“怪可怜的。你留下来吧，怎么也能管你一口饭吃。”
小狗呜咽一声，竟像听懂了似的，就在柜台边上趴了下来，惹得一群人啧啧称奇。
等晚上梁潇潇回来，梁晓就吵着要去馄饨店吃夜宵，其实还是想去看那只狗。
老板和老板娘竟然都在，老板娘招呼客人，老板就坐在柜台前，盯着那只狗发呆。
一走进来，梁潇潇就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却也不好多问。
梁晓噼里啪啦跑去看小狗，她坐在原地，眼神放在闹闹身上，却听到旁桌有人压低了声音：“唉，可怜哟。肯定又想起儿子了。”
“那孩子都被抱走多少年了？怕是找不回来了……”
“可不是么，两口子就这么守着这个店，生怕有一天儿子回来认不出……”
慨叹的声音忽然消失。老板娘走过来，一如既往地笑道：“还是老样子？”
梁潇潇垂了垂眸子，点点头：“恩，老样子。”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梁潇潇摸~摸梁晓的头，笑一笑：“是啊，幸好老板收留了它。”不然这么大风大雨的，多半凶多吉少。
算算时间，她决定提前出发，这么大的雨，怕是打不到车，只能自己开车去接他。
虽然能开车了，但她其实对大雨中开车还是留有些阴影，如果不是为了接人，她是断不可能这个天气自己开车出去的。
闹闹知道秦韬今天回来，也闹着要去接，梁潇潇怕大雨天行车再出什么事，便不肯带她，哄她道：“你要也去的话，刘姨自己忙不过来啊。你得在家帮忙洗菜呀，还要摆碗筷呀，对不对？你的任务很重要，请务必坚守岗位。”
小丫头“啪”地一声行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一出地下车库，雨声就响成一片，车窗玻璃一片白茫茫，她把雨刷开到最大，又开了暖风对着前挡风玻璃猛吹，才算影影绰绰能看到些。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车，她开了车灯，又开了双闪，慢悠悠地往前开。
还好她提前出来了，不然以现在这鬼天气，谁知道几点才能到车站。
一路上开得小心翼翼，雨声太大，她没开收音机也没听音乐，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地面上积水很深，她不得不绕了些路，终于开到站前广场时，看看时间，已经七点了。
进了停车场，停好车，她抓起手机才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半个小时的路程，她花了足有两倍的时间，手机竟然……完全没有响过？
她看着没有任何提示的手机屏幕，心底有一些浅浅淡淡的凉意开始往上蔓延。不，不会的，她拼命压抑住恐慌，高铁比飞机要安全太多。怎么会呢？你是在自己吓自己，她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
也许，只是他那边信号不好？或者他手机没电了？或者……
可她说服不了自己。信号不好，不可能持续整整一个小时，以高铁的速度，一个小时都换了多少个信号区了？手机没电？且不说尹明凯也在，可以借用他的手机说一声，高铁上也是有充电设备的。她根本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可以安抚自己。
一遍遍拨打他和尹明凯的电话，冰冷的女声提示响了一遍又一遍。
车窗外雨雾茫茫，宛如噩梦重演。
她咬着唇，用手机上网搜新闻。
没有消息。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想，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心里还是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对她絮叨，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不要抱着侥幸，坏消息迟早会来的。
不会的，不会的。她神经质地一遍遍反驳自己。手里还在不停刷新网页，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那一刻的狂喜几乎将她淹没，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又瞬间将她打回地狱。
“阿檬？”她还是接了电话，虽然满脑子想的都是赶快结束通话。
“秦韬坐的是哪趟高铁？”林檬却没有跟她寒暄，直接问道，语气很严肃。
她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整个人坠向无边深渊，下意识地回了一句：“G1157。”她记性很好，第一次看到时，这串代码数字早就刻在了她脑海里。
对面陷入一片沉默，她等了一秒，又加一句：“出事了是么？”声音飘在半空中，涩得发苦，一点都不像是她自己。
林檬顿了顿，答非所问：“潇潇，你现在在哪里？”
“是不是出事了？”她执着地继续问，语气却淡淡的，像是说着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潇潇……”林檬似乎在找着合适的词语组合成句子，说得有些凌~乱，“这趟车追尾了另一辆，你先别急，现场情况还不太清楚，那边信号不好，消息刚传出来，还没上新闻……潇潇，你……你在听吗？”
“恩。”她很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
“你在哪儿？”林檬柔声问，“到车站了吗？”
“到了。”她停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辰远已经往那边赶了，很快就会有消息。”林檬道，“我过去找你。”
“好。”挂了电话，她靠向车窗，仍然觉得脑子里一片茫然。
林檬的话，每个字听起来好像都很简单，可合起来她竟有些听不懂意思。
高铁追尾？老天在跟她开玩笑吗？整件事荒谬到简直像是个无序的梦境。
头痛欲裂，她把头倚在冰冷的车窗上，她是在做梦吗？可这梦境为什么这么真实？
她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血丝带着一股淡淡的咸腥刺激着味蕾。
这不是梦。她绝望地想。
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手机屏幕自动锁屏，车里陷入一片全然的黑暗。
她泪如雨下。
不知道后来林檬是怎么找到她，又把她带走的，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她已经在江家的别墅里，林檬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醒了？”林檬的眼圈也红红的，说话声轻得不能再轻。
她挣扎着坐起来，涩声问：“现在几点？”
“八点过一点儿。”林檬扶了扶她，道，“辰远他们快到了。”
“新闻已经报了，安然打了电话给你，我让她先别过来了，天气太差。”停一停，林檬又说，“闹闹那边还不知道，我嘱咐了刘姨先别跟她说，只告诉她今晚你不回去了。”
她点点头，不说话。
两个女人坐在一起，静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林檬的手机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林檬直接开了免提。
“阿檬，潇潇醒了吗？”江辰远的声音透着些疲倦。
“醒了。”林檬道，“你们到了？”
“到了。”江辰远道，“这边说是暴雨导致基站故障，根本没有信号。幸好拿了卫星电话。”
“情况怎么样？找到人了么？”林檬看一眼梁潇潇，又问。
“现场情况……很惨烈……”江辰远顿一顿，又道，“救援已经来了，人太多，他俩手机又打不通，还没找到人。但是，现场存活的人很多，你告诉潇潇，很多！”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点点残存的希望就又在她胸腔里复活，她深深吸一口气，想，只要不是最糟的结果就好。哪怕他受了重伤呢，她可以照顾他，一辈子。
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电话里的背景音十分嘈杂，林檬握了梁潇潇的手，点头道：“你们自己小心。有消息打电话。”
随着电话挂断，屋子里又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静。
她像是一个在绝望和希望中辗转反侧的重刑犯，正等待着命运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