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手(1 / 1)
曲风荷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来平复心情,毕竟她终究是没死成,算算时间,她至少魂魄离体乱飘了大半年,看这身上被子的厚度,该是初冬了。
此刻的她,是她,可却不是原来的她。阳春三月那一跳,本是存着必死之心,可天意垂怜,让她遇到了新的契机。灵魂游荡在二十一世纪的那段时间里,她犹如脱水的海绵,什么都看上一看,学上一学。她记得赵瑜说过一句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虽然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了解革命二字的含义,但此刻,革命的意思对她来说就是好好活着,救回爹娘。
“加油!”在鸡叫第二遍的时候,她终于爬坐了起来,靠在床弦边稍稍喘了几口气,抬起手掀开了被子——以前做起来如此简单的动作,如今都变得艰难,她鼓励自己,将腿慢慢挪到了地上,脚穿进鞋子里后,她用力的在地面蹭了蹭——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炉子里的碳火已渐熄灭,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给自己穿衣服,就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是秋嬷嬷昨晚替她备好的。
里衣,小衣,中衣,夹棉的薄袄,还有裤子,裙子……,这一层层衣服几乎花了她小半个时辰。“以前倒不觉得,可如今看来,果真比较麻烦,难怪顾盼影不乐意拍古装片。”边穿边感慨,终究还是摸摸索索的给自己穿戴整齐了,又从床帐上扯了根绦子,将头发绑了个马尾,便出了房门。
隔壁的秋嬷嬷似乎翻了个身,在寂静中发出了一丝动静。她将动作放得更轻,蹑手蹑脚的出了内院,最后拉开了大门。对着门外做了个深呼吸,再小心的将门掩好,又检查了一遍周围的环境,这才选定了一个方向开始慢跑。
起初还有些艰涩,而后慢慢顺畅了些。
她一边跑,一边观察,天色麻麻亮时,她已经小跑了一个半圈,接近了自己所处这片地方的边缘了。这是一个畔湖的小村子,前后约几十户人家,与外界被一个大湖隔开来,仅余靠近自己住的院子有条路通往官道。望着那湖中支离的残荷,她记起这里应该是距都城约十里处那一大片的荷花湖,湖的另一边有个跟自己同名的小村庄,曲尚书以前还经常打趣说她的名字就是学着小村庄起的。
思及至此,她心头涌上些伤感。
耳中又听到一片有节奏的叮当声,她便寻声找了过去。
周梦鹤没料到自己这偏远的铁匠铺子里会有女人光顾,而且还是在这麻麻亮的清早,他唬了一跳,一锤子没砸准,火星四溅开来。
“大清早的,不知姑娘有何事?”他丢开手上的活计,扯起巾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曲风荷露出笑容:“没什么事,就是晨跑时听到了你打铁的声音,一时好奇,便寻了过来。打扰了!”眼睛将他这铁匠铺子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停在了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上。
周梦鹤先是一怔,连带着眼神都晃了晃,赶紧将巾子一把扯下来,拢好了衣襟——怕自己失了礼数。他甚少接触这类大姑娘小媳妇,一是不知道怎么跟女人相处,二是自己一个单身男人,要避嫌。更何况他这里从来都是汉子进进出出,唯一来过的女人还是隔壁二黑子的奶奶,偶尔过来给他送些吃食。被个妙龄女子这么打量,还真是头一次。
“没事你就回家,我这里除了火就是铁器,免得伤着你。”周梦鹤回过神后下逐客令,眼前这女人让他有些局促,特别是她那双眼睛,直勾坦然的盯着他,一点害羞和惧怕都没有。
“嗯!”曲风荷理解他的意图,却还是自报了家门:“我叫曲风荷,搬来有一段时日了,你是我头一个见到的邻居,不知怎么称呼?”她不是单纯的想认识这个铁匠,只是自己昏迷了这大半年,别说城里,就是这村里肯定有些关于她的传言,想看看此刻这汉子是什么反应。
“叫我大锤就好了,坞里面都这么叫我。”周梦鹤点点头,随手拿起了铁钎子,举到眼前比量看打的直不直,余光却瞟着门口的身影。
“大锤哥!”曲风荷依旧笑眯眯的,冲他摆摆手:“咱们这样就算是认识了,不打扰你了,我回去了。”
“慢走。”抬起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周梦鹤手里的铁钎子咚的滑落下来……
曲风荷沿着湖往回走,先前在铁匠铺子里的笑容早已变成了眉头淡锁:这打铁的男人看起来老实憨厚,听她自报姓名根本没有反应,难道自己想多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可能,毕竟,傅元谌的能力远在她意料之外。
她这一睡大半年,中间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连担心都无从下手。昨天晚上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任由自己痛哭了一场,哭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从此以后,傅元谌和她,将永远是陌路人了。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顾盼影说过,开始叹气就表明人已经成熟了,换句话说:心老了。
如今傅元谌坐拥天下,唯帝独尊,生平这第一大心愿已了,赫然人生大赢家。可这一手由他主导的年度大戏却让曲家流离失所,分崩离析,爹娘和二姐,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陡然去了那严酷寒冷之地,不知道过得怎样了?而自己这曲家三小姐,末了却果真是个捡来的——该被二姐嘲笑,这大难临头了,她拍拍身离去,跟曲家就这么没关系了。
“唉~”她重重的又叹了一口气,陡然觉得自己不是十八岁,而是八十岁。
摇了摇脑袋,开始担忧曲尚书,她在赵瑜家看过地图,大晋的西古海应该是青海还要往北一些的地方,虽然名称不同,但大致地理相差无几,就算是搁在二十一世纪天气都经常会出些突发状况,更别说自己这大晋朝了,估计想要弄到生火炉的碳都困难得很。
凭良心说,曲尚书对她是真的当亲生女儿在疼的,而母亲王夫人虽然私底下会牢骚念叨两句,可面对她却从没亏待过,大姐二姐有的,她一样不少。就算是傅元谌硬是证实了她以前的猜测,那也是养育了她十八年的爹和娘,她不能不管。
抬起头,湖面晨雾叠涌,微卷淡舒,四下空气中弥漫着初阳乍升前少有的静谧和安宁。
“皇上,今天真的罢朝么?摄政王那里若是……”冯威一脸担忧的紧跟着傅元谌的步伐,在他后头说出自己的担心。
前面疾行的人猛然刹住脚步,沉声道:“朕让这老狐狸多活了十个月,又纳了他的女儿为妃,他若是还不知足,就等着提早日程进大狱好了。”说完继续雾中行进。冯威不敢再言语,紧紧跟上。
曲风荷踏着雾气回到自己睡了大半年的小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二进的白墙黑瓦小院,占地约二亩,院墙上团着繁多的蔷薇枝条,叶子已经被冷风刮得所剩无几了。她盯着那团蔷薇,有些出神:以前跟傅元谌游玩,她最喜欢摘蔷薇花,蔷薇易活,掐跟枝条插土里,就能自己长起来,且愈掐长势愈好,第二年能压弯枝桠。
只可惜,这人记得她说的话,却更记得自己的目的,她不否认曲家是皇权争夺的牺牲品,她无权说不。可对于她全家的伤害,却是种再多的蔷薇也补不回来了。
良久,她揉了揉太阳穴,上前一步推门,就在手碰到门环的一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风荷!”
她心绪一滞,手颤了颤,这个声音似带着一股魔力,差点就将她建设了一晚上的心防击了个七零八落。
“风荷!”声音和脚步已然靠近,带着急迫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罪臣之女曲风荷拜见皇上,谢吾皇救命之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跪下,双掌平叠,稳稳的叩了个大礼。
傅元谌跑过来刹在她面前,快速的伸手将她整个人兜举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之间几时要行这大礼了?”气息有些不均,言语也有些责怪,眼睛却藏不住关切的上下打量她:“都好了么?头还晕不晕?”
“谢皇上关心,罪女已经痊愈了。”只是低头回话,没有与他对视,视线落在他沾着晨霜的靴子上,想是走得太急,鞋头大半都洇湿了。
傅元谌愣了一下,担忧的神情中又增添了一抹苦涩:他想过风荷醒来的场景无数次,却从来不敢往这最坏的一面考虑。若是能扑过来捶打他,骂他的所作所为,他亦是好过些。可这般说冷不冷,说热不热,不卑不亢,不哀不喜,才是让他最害怕的。风荷向来开朗洒脱,几时这样低沉冷漠过?抓着她的胳膊,力道便有些加大:“风荷,你可是恨我?”
“罪女不敢,”曲风荷任由他抓住,回答道:“曲家既是皇权的附庸者,就注定了这样的命运,无论什么样的下场,无论谁做皇帝,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就像皇上您一样,若是您的哥哥做了皇帝,他们如今的下场便会是您今天的下场。”这要是搁以前的性子,估计她会趴在地上讽刺恭贺傅元谌得偿所愿,然后不顾后果的将他怒骂一通。但她在赵瑜家多日,被那时代的观念和课程一顿洗脑,却是再也做不出那样的举动了,还是那句话,她果真变成熟了。
听闻此话,傅元谌面上一喜:“那你可是原谅我了?”
曲风荷摇摇头:“罪女不知,自从醒来,罪女便一直处于自责中,父母远发西古海,不知冷暖安危。罪女却独居于这水乡小院,受尽照料,实乃不孝!”她垂过脸,不看傅元谌,原来与他见了面自己还是能对应几个回合的。
“对不起,风荷,我……”傅元谌刚要开口,就听得风荷身后的大门里传来一阵急乱的脚步声,然后大门嘭的一声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