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之八(1 / 1)
路上很黑,小县城比不得大城市,路灯稀稀拉拉,还没几盏亮的。小文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明亮,我忍不住看了又看。
他瞥我一眼,“你有什么想问的,此时可以问了…”
路上行人也无,只有我和他沙沙沙的脚步声响。
我想了一想,偏头问,“你几时到的这个县?”
小文一愣,大概没料到我会问这么看着不相关的问题,但他随即淡淡回道,“不太记得了,大概四十多年前。”
“你……为了他而来?”我斟酌了一下,索性直道,“健哥?”
小文脚步一顿,隔了会儿缓缓问我,“你怎么知道?”
“我看了看健哥的过去,”我答,“20年前你就在这了。”
“呵~”小文轻笑了一下,“法眼通天,真是不枉我伤在你区区一张守门符下。”
“哦,你果然伤了,要紧不?”我问,停一下又解释,“我不是针对你,习惯而已。”
小文安静着。我再问,“这也不是你本来面目吧?”我对在周家门外让我惊艳的那微微一笑还念念不忘。
妖都是极爱惜外表的,越是万年老妖,越是公的俊美母的妖艳。小文的外貌看着太普通了,想必是为了掩人耳目而设的化形。
“多此一问。”小文讥笑。
我不恼,再追问,“能让我看一看本尊么?”
此时我们刚好路过一户似是还没有休息的人家,有昏黄的灯光透窗而出,地上隐隐画出窗格的形状。我走了两步,发现小文并没跟上,遂转头,恰听见小文说道,“看吧…”
一瞥之下,我抽气暗叹……
眼前这个一水白衣的男子才符合我所认知的妖该有的相貌:两道长眉斜飞,丹凤眼中如汪了一池春水,即便是如此昏暗的背景,也难掩目中灼灼光华;鼻梁笔挺,薄唇微抿,约莫是见到我惊艳表情,他头倾侧,嘴角弯出些微弧度。
一笑之下,更添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我忍不住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说着再细细打量,从他身上品出几分轩昂高洁的书卷气来。
真是难得,这样的媚而不妖。
小文自嘲一叹,“若是女身,也用不着这么几百年的苦侯了…”
“你等他做什么?”我问了困惑已久的问题,却没有立时得到回答。小文蹙着眉,眼神透出深深落寞,让我都为他心疼。
我不再追问,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小文迈开步子,一步由光明跨入黑暗,霎时披上了伪装,依旧是须发满脸,低着头弓着腰,双手□□裤兜,经过我身边时,低声说了句,“走吧……”
~
我们站在周家门外。大门紧闭,周遭静悄悄的,道场已做完,连看热闹的人也早已散了个干净。我和小文对视一眼。
“你说…”小文轻声问我,“那女鬼被收走了么?”
我摇头,“估计没有。”老道士的水平糊弄外行人可以,但要遇见真家伙了,也得抓瞎。“但是…”我想一想,又道,“那个陈枫我倒是很好奇…”
小文斜睨我一眼。
我问,“怎么?”
他咕哝了一句,“好奇,又是好奇…你好奇心真重…”
我失笑,“职业病呗。”
笑完正经道,“降魔伏鬼,第一要心有浩然正气,第二要坚毅坚持,咒语什么的,能起的作用反倒在其次了。从那个陈枫身上我感觉到一种异于常人的隐忍坚持。他上山拜老道为师,一定是有什么缘由的。”
我看了小文一眼,他凝神听得正认真,于是将话题转到他身上,“还有,我从你身上也感受到这种隐忍和坚持,所以我好奇,我对你和他都好奇……”
不知我的话触动了小文哪根神经,见他默默出着神,我便自己上前敲门。有人应门,竟然是刚才我和小文谈论的陈枫。见到我,他倒是没显出什么意外之色。
“哎,你还在这里,”我寒暄,“我以为你和你师父都走了呢。”
陈枫出了大门,回道,“师父让我收钱…”他面露难色,我恍然大悟。
肯定是老道士放心不下今天做道场的辛苦钱,可是健哥家里又出了那么个事,所以干脆留陈枫在这,等到合适的时候去找健哥要账。陈枫呢,估计心肠是好的,不忍这个时候去找健哥,于是就耽搁下来。
小文接道,“健哥让我来看一看,既然做完了,道场钱自然不会少了你们的。”
“我也知道时候不对,但师父吩咐了,我也没法子…”陈枫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好么,你只要付我师父的那份就好,我的那份就算了。”真是个憨厚孩子,还真以为那个奸诈的老道士会分他一杯羹。
小文笑了一笑,“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问题都解决了么?”
陈枫迟疑道,“应该解决了吧,道场做完了,师父也没说旁的什么。”
“没什么异常?”我插嘴,“没看见周大妈说的那什么鬼?”
“没有。”陈枫老实摇头,续道,“不过,周家那孩子果然失踪了,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找到。”他转头看着我继续,“你指的那个小女孩一直不肯承认她知道周大妈儿子的下落,这不,周大妈跟着那女孩去了她家,估计不问出个究竟来不会罢休。”
这个小插曲小文是不知道的,在他问之前我简短做了个解释。小文讶问,“你真的认为那个女孩知道?”
“我不确定,”我摇头,“所以,我需要确定一下。”
我请小文带我去裁缝店家,陈枫犹豫了一下,小步跟上我们。
周大妈问不出来的东西,我得想个办法给问出来。我认定了那对小年轻在旅店里不知怎么得到了本属于女鬼之物——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能肯定的是,这样东西不会给这对孩子带来好运。
大概十分钟后,我们到达目的地。不用小文指点,我也知道裁缝店到底是哪扇门,因为周大妈的声音在夜晚中颇有穿透力,“娜丫头,大妈求你了,你就说吧……”
娜丫头,“咕哝咕哝咕哝…”(声音太轻,听不清楚)换来周大妈重复的哀求。
另一个大妈的声音响起,“哎,他大姐,你别为难孩子了,她说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这个估计是那个娜丫头的妈妈,话语里颇多维护之意。
我有些可怜周大妈,她声音已经沙哑,想是很为自己的孩子担心。
小文问我,“现在怎么办?”
我还没回答,忽听陈枫问,“哎,你是……私家侦探么?”
我回头,看见他脸上憋不住的好奇。皱眉想一想,重重点了下头,回,“是,专门跟比较特殊案例的那种。”
“哦~”陈枫了然的点了点头。
我举手敲门,片刻便有人来应门,是一个和周大妈年纪差不多的大妈。见到我们仨,她先是一愣,然后目光便落到小文身上,“小文,有事啊?”
小文回,“嗯,我们来找…”
“周大妈…”我抢道,“我们来找周大妈回去有事情商量。”
小文奇怪看我一眼。
果不出我所料,听我这么一说,那大妈面露轻松释然之态,忙往屋里让着,“哎,你们早点来就好了…他大姐不知从哪听来的不靠谱的说法,非说我家娜丫头知道他家豆子的下落。我怎么说她都不听,你们赶紧把她劝回去吧。”
进门来就是一个四方厅,不大,家具挺旧。娜丫头曲腿憋在沙发里头的角落,周大妈坐在她跟前的一张小竹椅上。
听见我们进门的动静,两人都齐齐望过来。估计被烦了太久时间,娜丫头眼神呆滞,动作缓慢,眼珠子在我身上转了两圈,才把我认出来,立时竖了眉,“你到我家来做什么?”
周大妈却很欢迎我,喜出望外的说,“哎,姑娘,你来的正好…”估计是娜丫头不肯开口,周大妈也是没了法子,此时见了我犹如溺水者捉了根稻草。
我挥手止了周大妈的话,盯着娜丫头直接便问,“你们在健哥旅店里到底捡到了什么?”
娜丫头本待发怒,被我这么一问,立时愣了。
我见她眼珠子滴溜溜转,显然正在想借口,再诈道,“你还想抵赖么?旅店出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警察已经掌握了基本案情,你现在交代还来得及,若是晚了,就要被当做杀人犯的同谋抓去审问了。”
娜丫头她妈一听急了,上前跟着一叠声的追问。被问得紧了,娜丫头头一偏,倔道,“我们不就捡了个手机么,警察抓我们做什么?”
啊,是个手机…应当是属于死者的。
周大妈冷不丁抓住我的手,倒把我吓了一跳,她着急的问,“我家豆子不会是被警察带走了吧?”
她可真会联想,我安慰她,“警察不是绑架犯,抓了人会及时通知你的。”
周大妈扯了衣角擦了擦眼泪,转头又对娜丫头她妈哭道,“大姐,我也不想为难孩子,都是孩子她娘,你能明白我的心不?”说得娜丫头她妈也跟着掉了几颗泪,宽道,“男娃娃都皮呢,你家豆子没准嫌道场吵,溜出去玩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回去了。”
周大妈眼睛一亮,说,“是哩,是哩。”
陈枫迎头浇了瓢凉水,“我刚从你家出来,你儿子还没回。”
众人焦点又落在娜丫头身上。
我冷冷开口,“你当真不知道周豆子去了哪?”(周大妈在一旁打断我,“豆子是小名,大名叫周宏,宏伟的宏。”)没得到回应后再问,“手机呢?在你这,还是他那?”
娜丫头给了我一个白眼,很冲的回,“反正我没拿!”
“那就是在周宏那喽?”
于是她又白了我一眼,鼻子里很重的哼了一声。看样子她说的是实话,手机在周宏手里。
“你知不知道那个手机是关键证物,凶手还逍遥法外,万一让他知道了周宏手里拿着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么?”
我的话不是危言耸听,死者除了那一身睡衣,再无多余杂物留在旅店,脸也肿胀得五官变了形。认出死者身份是查案第一步,警察正苦于没有头绪,那个手机就极为关键起来,没准凶手号码还在电话名单里。
娜丫头还在犟嘴,“能有多严重?”
“多严重?哼!”我冷笑,“杀人灭口!”只听咕咚一声,是周大妈晕倒在地。
娜丫头她妈赶紧上前把周大妈扶起来,周大妈手脚发凉昏迷不醒。我便对陈枫说,“麻烦你送周大妈回去吧,她这一天可累坏了。”
陈枫说了声好,打横把周大妈抱起大步离开,连他师父交代的事情也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