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我咳了一声,沉着脸道:“今日是王上生辰,不宜打杀。”
吕天放微微一笑,颔首:“太后言之有理。”他表情愉快地看了看我,唇角勾起:“先把此女打入天牢,明日再审,说不定有人幕后指使。”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我听得冷汗淋淋。
贾夫人哭哭啼啼地走了。
幸好她还算聪明,没有亮出自己的妃子身份,不然连她的家人也要受牵连。
我跪坐在厚实柔软的虎皮褥子上,默默地望着酒觚中鲜红的山楂酒。
必须想办法救贾夫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吕天放站起身,举起杯中鲜红的酒:“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齐呼:“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秦王的脸白得像纸,努力微笑着。
我恨恨地瞪向吕天放,他悠闲地品了一口杯中红色的山楂酒,凝凝地望着我,那双淡金色深遂的眸子比杯中的液体更诱人。
没有等到酒宴结束,我匆匆离去。
带走了王胜。
王胜听完我一番吩咐,赶紧去找来了一个宫女。
把这个人关在偏殿,我喝令王胜守在外面,让这个宫女进来问话。
关紧宫门,我坐在案前,冷眼盯着下面跪着的女人,她叫苏红,自我代替芈羽之后,为怕被他们识破身份,把那些贴身侍候太后的宫人都打发出宫了,惟有她不肯走,我也无心理会,只叫人下令,不肯走的自去冷宫待着。谁想她居然真就收拾东西在冷宫住下了。
想来她该是芈羽的心腹,否则怎会如此忠心。
这是我当太后第一次召见她。
我迫切地想知道芈羽和吕天放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吕天放为什么变得那么可怕。
年方双十,相貌端丽,气质若兰,沉着眸子,被独自带到这里,面对我,她一点不紧张,平静得像水。
这种女人,通常不好对付。
但是,这种女人,通常也很聪明,知道该说的时候一定要说,她知道的事也一定比别人多很多。
我缓缓道:“你叫苏红?”
她点头:“是。”
我道:“你知道哀家为什么召你来?”
她平静道:“太后想知道什么,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笑了:“你很聪明。”
她依然平静:“太后过奖,苏红不过尽奴婢的本份。”
我坐久了,大腿疼,侧身歪在榻上,向她勾勾手指。
她靠近,我低声道:“哀家失忆了,忘了很多事,现在,哀家想把这些事都想起来,只要是哀家进宫之后发生过的,不管是什么事。”
她退回殿下跪着,沉默了很久。
我不急,她需要时间梳理,也需要考虑到底该说什么,怎么说。
苏红抬起头,眼神透着为难:“太后,您想听哪方面的?”
我不禁笑了下,所有事,如果都说出来,岂不是要说到明年去。
我道:“你先说哀家和先王之间发生过的紧要事,,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苏红松了口气,缓缓道来,她的声音很好听,温言细语,像听诗朗诵一样,很舒服。
我得知,先王从未宠幸过太后,她进宫之后,担着王后的虚名,先王防她,恨她,利用她。
就在她册封王后之后半个月,先王派驸马征楚,驸马就是刚刚迎娶公主的吕天放。
吕天放到前线不久,传来消息,他在攻城之时,不慎身中流箭,战死沙场。
太后听到噩耗,整个人都变了。
苏红看了看我,迟疑着不知要不要说下去。
我鼓励她:“大胆说,哀家能承受。”
苏红叹了口气,接着往下说。
太后脾气变得很坏,动辄打骂宫人,几个宫女因为一点小差错,被她击打致死。
不久,又出了一档子事,先王宠爱的魏夫人怀了身孕,太后派人送去汤药,魏夫人喝下之后,肚痛难忍,当晚就流了产。
先王更加疏远太后。
苏红又停住,欲言又止。
我只催她继续往下说。
苏红只得说道:“中常侍子衍貌美,太后喜,借故召入寝宫,欲幸之……”
我目瞪口呆,寒毛直竖。
沉默了一会儿,我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们有没有……有没有……”
苏红沉静的双眸中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没有,赢大人严辞拒绝,拂袖而去,太后一怒之下,扬言要杀他呢。”
“是吗?”我松了口气,呵呵一笑:“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苏红眸色微沉:“太后没杀赢大人,却杀了几个平时和赢大人亲厚的宫女。”
“那……他岂不是恨死太……哀家?”我渐渐有点明白赢衍眼中的厌恶。
苏红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赢大人胸襟宽广,就算对太后有怨气,也不会做什么,太后尽可放心。”
我想了想,“这件事,先王知道吗?”
苏红道:“先王对太后早已心死。”叹了口气:“当时他已缠绵病榻,就算想管,也管不了。”
我道:“那么……哀家和相国大人……又是怎么回事?”
苏红垂下眸子:“这个……臣也不甚清楚,只知先王大殓之日,相国大人一身征尘,突然出现在葬典上。”
我道:“他和太后……”
苏红低声道:“后来发生过什么,臣不知,只偶尔听闻相国大人回来后,性情大变,杀了不少和他作对的官员。”
我郁闷了,最想知道的,偏偏她不知道。
忽然感觉一道目光射过来,我抬头,和苏红看我的目光碰个正着,她迅速低下头,表情有些古怪。
我想,莫非她知道什么,不愿说。
我咳了两声:“好了,就这样吧,苏红,你留下来。”
苏红道:“谢太后。”
我摆摆手:“去吧,收拾收拾,明天就过来侍候哀家。”
苏红又谢了恩,娉婷离去。
我把手伸到桌子里,抽出那支竹简,翻过来。
身在北地,心念羽儿。
唯有他知道我不是真正的芈羽,那么,他留我,是利用,是报复,还是另有打算,嗯,很值得细细研究一番。
两声更鼓,我吃了一惊,跳起身往外跑。
王胜道:“太后去哪?”
我道:“去天牢。”
王胜叹了口气:“太后是去探访那位夫人?”
贾夫人的身份,他是知道的。
我道:“怎么?”
王胜道:“王上赐她毒酒,她自尽了。”
“什么?”我一转身,便往贾夫人住过的宫殿跑。
远远只见亮堂堂的,每间屋子都点着烛光,就仿佛主人还在,灯火辉煌间,一片寂寥。
我推开门,小秦王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上,亮晃晃的地板照出他的倒影。
他回过头,苍白地看我。
我向前走了一步,宫门在身后合上。
他默默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动了动嘴唇,只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的薄唇毫无血色,微微扬起。
我向他走过去,伸手去拍他的头,他生硬地躲开,我的指尖瞬间冰凉。
他背过身,冷冷地:“母后来做什么?”
我道:“王上节哀顺变。”
他冷笑:“方才国舅来找寡人,劝寡人为了江山舍弃女人,寡人已经做了,母后此刻来,也是要劝寡人么。”
“如果你恨母后……”我顿了一下,下决心道:“你就恨吧。我不喜欢心里有话藏着掖着,贾夫人的死,我也很难过,我只想给你一个惊喜……”胸口一阵泛堵,几乎说不下去:“这件事,是吕天放,哀家一定要为贾夫人……。”
他突然打断我:“母后想找相国要公道,只怕相国是高兴的。”
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冷冷地看我,眼底沉着伤痛:“朝堂之上有相国把持,后宫有母后把持,儿臣心里是明白的,不需要母后特意提醒,如果母后真得想让贾夫人九泉安宁,请离开这里。”
他回过头,不再看我。
这个孩子,他想必忍我很久了,他的生母本是要死的,但若没有我,也许还能多陪他些日子,如今,贾夫人又因我而死,他心里有多恨我。
这个时候,我本该掉头离去,他要恨,便让他恨。
我握紧了拳,冲过去,狠狠给了他一下。
他被我打懵了,呆呆地看着我。
我上去又是一拳,重重擂在他胸口上,边打边骂:“这事能怪我吗,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你以为我想贾夫人死,贾夫人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有种,你就去跟吕天放单挑,你明知道吕天放才是真正的凶手,你想想,贾夫人跳舞跳得好好的,怎么会从台上掉下来,你想想,吕天放为什么逼死贾夫人,他要对付的不光是你,还有我,他借这个机会挑拨我们母子,除掉我们,大秦江山就是他的。”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由着我一拳一拳跟打沙包似的。
我挑他肉多的地方,拳拳到肉,越打越气:“你是不是男人,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小女人,我年纪轻轻守寡,守着你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P孩,外有敌患,内有奸佞,一天好日子没过,你先跟我拗上了,我打你个不开眼的小混蛋,你个忘恩负义的赢政,你不是个东西……”
他突然伸手抵住我的拳头,我想抽回去,他张开大手把我的拳头紧紧包入掌心。
我愣住,仰起头看他。
他握住我的手一拉,我倒进他怀里。
他用力抱住我。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算什么事。
他慢慢抱着我跪倒在地,伏在我肩上,身子微微颤抖。
灼烫的气息,一点点透过我的衣服,心里突然升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来得是如此猛烈,使我完全忘了这个身体的年龄和他一般大,我更忘了他已是个几乎成熟的男人,我只想抱住他,用我的全部柔情给他安慰。
我叹息一声,打开怀抱,把他的头揽到怀里,让他枕着我的腿,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要哭就哭出来吧,好好哭一场,哭过就好了。”
我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
他突然嘶声叫道:“我错了,我不该做秦国的大王,我根本不配。”
我抱紧他,一遍遍轻抚他颤抖的身体:“别难过,你根本用不着难过,我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像你的先祖一样,他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你也是。”
他抽泣着问我:“母后,我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英雄吗?”
“会的。”我点头:“一定会,我等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