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番外 林辙(1 / 1)
有个好爹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情。
比如我成绩一塌糊涂,只能走艺考的路,然后莫名其妙地突然擅长了某种乐器拿了奖,还写过论文,救过人,并由此加分,最后成功被塞进一群学霸聚集的大学。其过程及结果曝光的话可以放网上声讨俩月。
坏处也是有的。我爸认清我并不拥有读书的智商,因而迫切期盼我有长袖善舞的情商,于是我被塞进学生会的主席团。每日负责当大爷,心情好的时候打打杂。
他还没有觉悟,我也不忍心让他认清事实,只好顶着淡泊名利的文艺青年名头,靠着爷爷奶奶和老妈的溺爱,有一搭没一搭地混着。每当我爹长叹息我的愚钝,便会有家里人蹦出来为我说话:“我们家林辙爱看王尔德和杜拉斯呢。”
好像王尔德和杜拉斯能拯救世界。
我爹见过虞烨和苏藉,大学时这两位搭着我的线和我爹有联系,毕业后也借过我的秋风。以至于我爹常在家里捶胸顿足,盛赞他们要智商有智商,要情商有情商,我赶得上人家一般他老人家能年轻二十岁。我憋得内伤,很想揭露这二位本身的性情,保准我爹不止老二十岁了。
我初见虞烨,是在中二病的巅峰年纪。那年学生会主席脑残,招新时把现场弄得像……说的好听是招聘会,说的不好听是菜市场。各部门和凑热闹的社团支了个摊子,要是放个扩音喇叭简直可以喊黄鹤和他小姨子的虐恋情深。
打算加入的学生提前写了申请表格,然后在这一天来面试。我负责防止人闹事。经过外联部时,里面有干事痛哭涕零:“部长,我把表格和汇总名单弄没了,你那儿有备份吗?”
我看见一个人支在桌上,不紧不慢地回答:“没事儿,回头按报道的先后顺序来面试,要不要名单无所谓。”
“万一有人没交申请呢?”
“他连申请都不想交,还会浪费时间来面试?”
我觉得很好玩,当下跑去排队,好证明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快轮到我时,前面有一新闻部发言人状的生物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的篮球梦,说得后面的人想堵住他的嘴。那位部长笑着说:“走错门儿了,体育部在隔壁。”
后面有人哈哈哈地起哄,他哈哈哈地回应,我看见他的干事脸色如同彩虹般变幻。就此彻底理解了何为“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知己啊!
主席团的人巡视到此,臭着脸把我拖出来,向他打招呼:“虞烨,这是我那这儿的干事,没交你这儿的申请——八成是闹着玩儿,你别放在心上。”
他回过头看我,余兴未消:“没事儿——那位帅哥,你看你顶头上司这么凶,想跳槽的话趁现在说,哥给你做主。”
我一路被拽走,此人骂骂咧咧,大意是学生会奇葩年年有,不能把俩放一块儿互相祸害。
我的青春叛逆期比较长,闻言立即去和虞烨做好朋友。
勾搭朋友的方式很简单,一起泡吧泡妞,泡完大家就跟生死兄弟似的。第一项我和虞烨十分合拍,一齐喝过酒吃过饭,我就挂名到外联部当了副部长,从此幸福地混吃等死。
到第二项时,虞烨敬谢不敏,表示家有剽悍室友,管着他的生活费和宿舍门禁,无力和我厮混。
我嘲笑:“你舍友是你老婆?还妻管严啊?”
他没脸没皮地笑:“他要是女生,拼了命也得追到手啊。”
我很感兴趣:“人格魅力这么强大?”
他难得郑重其事:“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于是我纠缠了他一礼拜,死活要见一见得如此评价的高人。他缠不过我,带我去见他,一路上谆谆教导:“他是正经人,不是跟你似的花花公子。见面别提……呃,三俗。”
我怒:“谁三俗?我是文艺青年好吗?三俗的是你好吗?我要向你家长揭露你的真面目。”
他呵呵:“我家长不会相信的,即使相信也会认为是一披着文艺外皮的恶狼带坏了乖乖小宝贝。”
我们约在外联部灰暗的办公室,苏藉奉命给虞烨送一袋可有可无的文件。他穿一件浅灰色毛衣马甲,松松地围着一条围巾,低下头玩手机的样子像蒙尘的道林格雷。
虞烨进门时,他抬头微笑,眼睛噌地亮了,简直由内至外地焕发新生,闪瞎了旁人的狗眼。他春光烂漫地笑,然后欲盖弥彰地嫌弃,“你这儿挺乱啊。”
“下次招个有洁癖的干事。”虞烨笑嘻嘻地把文件袋塞进抽屉,“正好一起去吃午饭。这是林辙,新干事,好肥羊,可以一宰。”
我被那一道光闪得内伤,一时脑抽:“咩~”
他回过头,看着我笑起来,如沐春风,润物无声。
我们一开始混在一起吃饭,后来,又一起出去玩,再后来,几乎做什么事儿都一起。但凡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苏藉的暗恋,或者说是明恋了。
我三个月换一次女友,彼此都用情不太深。得见如斯深情的人,简直恨不能以身代那被暗恋者。要是有人能把我的喜好厌恶放在心上,还放得如斯理所应当,我一定也生死相许。
被我妈吐槽:你暗恋我吗?”
我嫌我妈管我管得烦,但是我很爱苏藉管一管。我表现得太明显,相熟的朋友都打趣。我顺水推舟地承认,是啊,我的确喜欢他。
所以我觉得虞烨很蠢,你以为友谊能让人替你管生活费,挂心你的吃喝,忧心你的喜怒哀乐?不喜欢人家趁早别搅和,让位是正道。
有一天脑残学生会主席组织登山,还是佛山。一群女孩子笑嘻嘻地要求签求平安符。虞烨跟着起哄。我坐着缆车晃悠晃悠地上去,在庙宇前神清气爽地等累得半死不活的虞烨——身上还挂着几个女生的背包。
我同情地看看他:“你这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龇牙咧嘴:“我这不是看到你的前女友团队,替你顾念旧情么?”
我嘴上完败,只好动手殴打了他。
我们吵吵闹闹地进了佛门重地,有和尚来忽悠我们买高香,虞烨厚颜无耻:“我是环境保护协会的,不烧香。”
这种理由敷衍得侮辱智商,索性和尚比他更不要脸:“那施主求个护身符吧。”
于是换我厚颜无耻:“我是无神论者。”
和尚忍不住怒一下:“鬼神之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敢问二者为何而来?”
他说话文绉绉的,很好玩。
虞烨煞有其事地谴责我:“就是,师父,我们不理他。我求一个,手串有么?”
和尚转怒为喜,想向他推荐小叶紫檀的佛珠,据说上面刻了一部《心经》,能逢凶化吉,大吉大利,售价只需888,不过如要开光,须得自己爬上山再爬下山,不可坐缆车。我刚想表示即便我这样的肥羊也不会买这玩意儿,就看见虞烨一脸人傻钱多状地付了钱,还跑去找高僧前开了光。
“你脑残啊?”
他满脸你不会懂我状:“我听说,这庙挺灵的。”
“你和我奶奶聊聊,能相见恨晚。”
他不以为意:“哦,你奶奶电话多少?”
“这珠子给谁的?”
“苏藉,上一次那谁给我们算命,算到他情深不寿。这不是给他辟邪吗?”
我噎住,无话可说。
他们彼此体贴得我牙酸。
“我想追苏藉,你知道吗?”我鬼使神差地问。
他挑眉,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我一下:“别告诉我你是妹子。”
“男人也可以追男人啊。”
“你认真的?”
“认真,比珍珠还真。”
他满脸三观被震撼地样子,花了整个下山时间来和我探讨新世界。我一路兴致勃勃,觉得和一狗屁不通的直男比,自己大有希望。
“你会帮我吗?”我故意问。
“不好说,”他十分严肃,“那要看苏藉了。”
我认认真真地追苏藉,苏藉认认真真地嫌弃我。有一天他在外联部帮苏藉打下手,我殷勤地送了各色饮料点心,得到他诚恳地问话:“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我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是啊。”
他遗憾状:“真可惜,你要早来一步,我肯定喜欢你。现在……嗯,大家还是当朋友的好。”
我的小心肝儿没有碎,反而越挫越勇:“你喜欢……虞烨?”
他脸色不变:“不关他的事儿。‘’
我有七分喜欢他,他一拒绝,七分就变成十分。
而他注定辜负了我的满腔柔情。从虞烨有了女友,他如丧考批地决定和我开始一场游戏以掩藏自己的心思时,我就知道他会辜负。
“游戏而已,”他说,“大家都别当真。”
我鄙夷:“你和暗恋你的人玩这游戏,无耻。”
他说:“根据你以往记录,反正你喜欢一个人不会超过三个月。”
“万一我对你是真爱呢?到时候朋友都没得做。”
“哦,那算了。”
我立即没骨气地呜咽:“别算了,万一三个月后我看你真是路人甲了呢。”
我一直以为我赌输了。即便后来他满脸郑重其事地说:“我们试试。”可真只是试试,他试了半年,好得像一场梦。然后虞烨挥发一回荷尔蒙,梦立即碎了。
苏藉让人如沐春风,温柔体贴,但是他可以对所有人都如此,我不幸就在这所有人的行列。于他而言,只有虞烨是不同的。
我顶着他男友的名号,冷眼看他扮演别人的情圣,无计可施,只好自怜自艾地继续花花公子的主业。即便一些花花草草打听到我们之间的关系,闹到他面前,他也懒得搭理,敷衍几句就拉倒。只偶尔烦了来警告我一回:“别闹到我面前来。”
我期待:“哦,你没什么想说的?”
“游戏随时可以结束,所以如果……”
“我以为上一次我们说过,这已经不是游戏了。”
“怎么不是游戏?”他不耐烦,“你未婚妻都快有了,还记着当年做什么?”
我噎住,然后情深意切:“如果你爱我,我立即和家里摊牌。”
他不出所料地反驳:“我养不起你啊,林少。”
我们每次都不欢而散。可他越是对虞烨一往情深,我越是迷恋他。苏藉很好,可是他的好不对着我,正常人早和他分手两百回——不,一回就够,决计不再复合。
我并不嫉恨虞烨,也并没有那么失落。他们之间堪比狗血连续剧的纠葛,让我沉醉于苦情男二的戏份里。
苏藉离开的那一次,我居功甚伟。这两人把自己折腾得不人不鬼,我也不能幸免。他们俩是疯子,我看着疯子演戏,快活得跟着入戏,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惨的男二。
这场戏到无法收场的时候,苏藉离开了。
我们互相作掉了友情,现在回想,简直想把这三人通通拖出来暴打。我贱,苏藉作,虞烨骄,没一个好东西。
直到他死前,低声说:“谢谢。”
“你爱我吗?”我问,我问了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称心如意的回答。
他闭上眼睛,像是解脱了一般:“爱。”
“和虞烨比呢?”
“你。”
我不去问为什么,我真心实意地感到悲哀,而不是作为一个苦情男二感到忧伤。
演员谢幕,我从中抽身离开。四下的观众席上空无一人,一切都将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