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巨浪(1 / 1)
偌大的东宫,在晨光之中透着阴森的死气。接连没有了两个孩子,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抚平这个创伤。未晞躺在床上,饮下七七喂来的汤,又听她说沈湛已然出了京城,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事已至此,自尊如她,竟然还是恨不起来。
手指轻轻滑过小腹,那里平坦得很,也没有一丝的生命迹象,前不久她才失去了一个孩子,她第一个孩子。
见她忽然不说话,眼角都透出分分的伤感,七七忙劝道:“公主放宽心思才是,将息好了身子,才有精神啊。”未晞一笑:“我晓得,总是叫你提点我也不成样子。”又沉沉心思,起身道:“随我去看看侧妃吧。”
七七一怔,正要出声相劝,便听她道:“不妨事,只是去坐一下便好。”何况,她脑中翻来覆去都是玉华那日双目淌血的模样,那落下的,血与泪相和,一滴一滴,未必不是她对于沈湛全部的绮念。
七七眉间一敛,只好给未晞披上大氅:“早春薄寒,公主小心些才是。”说罢,搀住未晞向外而去。甫一出门,未晞便被那股子含着凉意的春风吹得一颤,还是忍住了,向着玉华的小院而去。
她本是不常踏足玉华这里,上一会踏足,尚且是玉华生子之时,再上一回,便是玉华诊出有孕之时,那时整个小院都透着喜气。而现如今,小院之中,除了颓败之气,再也没有旁的什么。
远远便见含珠立在门外,不过几日,她清减了好多,一双大眼睛嵌在脸上突兀得很,见了未晞和七七,才上前一福:“太子妃。”
“你家小姐呢?”未晞出言问道,含珠又是垂泪不止:“我家小姐她……”见她这样凄苦的模样,未晞心中约莫也有了底,道:“你替我传一声,就说是我找你家小姐。”
含珠闪身进去,不多时又折回来,拭去脸上的泪痕,歉疚道:“太子妃,我家小姐不愿意见您,太子妃还是回去吧。小姐说,红尘之事也就这样了,她情愿下半生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说着,她眼底又渗出泪来。
未晞心中酸酸的,静静颔首:“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正要转身,又听含珠说:“太子妃,我家小姐说,还请太子妃多加保重,终究是叫了你许久的‘姐姐’,这京中只怕要不得安宁了。还说,除了太子,还有那样多人在乎太子妃呢。”
未晞心中一沉,看着含珠不语。含珠被她的眼神看得有几分不适,垂首道:“奴婢不知何意,只是转述小姐的话。”未晞这才敛了目光:“本妃晓得了,你好生看顾你家小姐。”转身,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待步出小院不久,未晞才转头:“七七,你吩咐下去,不许亏待了侧妃。”七七称是不提。
京中要不得安宁了……似乎这京城之中,什么时候安宁过一般。
捋了捋长发,未晞才一口气叹出来:“回去吧。”
夜幕之中,星辰点点,宛如碎玉点在黑布之上。
燕王府,楚含岫坐在灯前,把玩着手中的甲胄碎片,范琳恭敬的立在她身边:“长公主,咱们……”楚含岫扬起一抹笑容:“你说呢?”范琳素来聪慧,听她这话,笑容已然从唇角漫出:“属下知道了,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
楚含岫唇边满是冷酷的微笑,看得人皮肤起栗,手中的碎片在灯火之下,泛出冰冷的光辉。她的容颜几乎映在甲胄之上,妖冶得仿佛是罂粟一般。
门板声忽然一响,便见门前立着一个颀硕身影,细看之下,正是她的夫君沈澈。楚含岫一怔,姣美的脸上已然换上了天真的笑容:“王爷。”
沈澈面上依旧温润,只是一双眼睛愈发的像了沈湛,那深沉如海的眸子:“王妃适才在说什么?”
楚含岫一怔,还是笑道:“臣妾没有说什么啊。”她不是傻子,早早的就觉察到了,自从沈澈禁足宫中回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是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润,根本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是么?”沈澈上下打量过她,笑道,“王妃真的没有说什么?”
楚含岫忽然觉得头皮一麻,仿佛是自己皇兄那威压的气势包裹一般。
次日,南疆的奏折抵达,说是灾情愈发重了,京中方才压制住的流言一时更是如沸水炸开锅了。譬如“太子与楚朝命途相冲才会引发灾难”“太子连年征战有伤天和才引得天神发怒”,更有甚者,说是沈湛此去,乃是将煞气引去,才使得灾情加重。
这流言速度极快,饶是未晞深居东宫,耳中也是传进了流言。舆论之事,素来是可以要人性命的。九五之尊,乃是天命所归,若是天都不帮你了,自然还是得下台了。
未晞握紧了手,掌心发白。七七看着自家小姐苍白而凝重的脸色,心儿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就算她不甚明白朝堂之事,也知道,如今太子处境不妙。
未晞目光紧紧落在牛乳上,乳白色的液体映出她的容颜。玉华果真没有说错,这京城之中,又不安宁了。算来,她嫁过来这一年,沈湛这个太子,似乎随时都是如履薄冰,动辄威胁到他的地位。
嫁过来,本就是错误,就要任其错下去吗?
喝了一口牛乳,道:“七七,你将萧都统叫过来,说我有话问他。”
七七面上闪过一分忸怩,还是转头去了。不多时,便领着萧晟转回来。他一袭轻铠,英气逼人,一揖道:“太子妃金安。”
“萧都统,不知如今东宫外是什么样的光景?”未晞简短道,“本妃的意思,是说流言如何了?”
萧晟面上闪过不安:“回太子妃,臣以为,若是这流言再传下去,舆论高压之下,只怕废太子之日不远。”
未晞眸子里立时闪过冷光,废太子?“萧都统跟着太子日久,可知道朝中有多少人是太子的死党?”萧晟思量片刻,道:“陛下最为反感的便是结党营私,否则上回燕王殿下也不会被陛下那般斥责。不过朝中半数大臣,都是向着太子的。”
“这些人忠心么?”未晞问道,萧晟颔首:“想来应是,上一次庶人沈灏陷害燕王之事,也有不少朝臣是得到太子殿下授意而附和的。”
未晞心头一松:“如此甚好。”沈湛如今不在京中,她便有必要出面压制下来流言,可恨她是女子不能干政,如今又是小产,更是有心无力。不为别的,为了自己,为了杨国,她都不能失去太子妃这个位置。只有她未来成为皇后,杨国才能真的无虞。
自古皇权的构成,民心才是最底层的基础,其次便是朝臣,最后才是由民心与朝臣共同撑起的皇权。如果底下两层都倒了,那么皇权的覆灭,便是屈指可数。
念及此,她转头看着萧晟:“萧都统可知,太子手下的暗卫,是怎么样的?”萧晟目光顿时利了,太子手下的暗卫素来是不为旁人所知晓的,而现在她说出来,萧晟已经能笃定未晞在沈湛心目中的位置,也不再隐瞒,当下道:“回太子妃,太子手下的暗卫,共分为十二支,每一支皆是由高人直接训练出来,每三支便是一营,共是天地玄黄四营。其中,天字营负责全国各位王公及大臣宅邸的监视;地字营则是安插在别国;玄字营与黄字营,再加上守卫东宫的羽林卫,都是太子的亲卫,必要时,可执行杀人之事。”
未晞听罢,背上忽然起了一阵寒意,她知晓沈湛有暗卫,却不料他的暗卫竟然有这种规模。监视全国的王公大臣,不知是有多少人!定一定心神:“那么,太子有没有下令查是谁?”
萧晟道:“臣不知,暗卫的调度,素来都是由李总管负责传达太子的命令。”
未晞颔首,沉默片刻,又道:“烦劳萧都统告诉李总管,用尽一切办法止住这场流言,否则太子情况堪忧。”一旦流言传出京城,后果不堪设想。沈湛在去南疆的途中,该担心的就不只是灾情了,还有随时可能爆发的民变。
萧晟颔首称是,转身便去。待他寻到李德淮,后者见萧晟来得很快,又听他说了来意,已然露出狡黠的笑意:“萧都统所说,真是太子妃的意思?”
萧晟颔首:“自然,我岂敢擅传太子妃命令?”李德淮脸上的笑容顿时有几分暧昧:“萧都统,恕奴才多嘴一句,咱们的主子是太子,就算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妻,咱们也只能听太子的话,您说是不是?”
萧晟头皮忽然一麻,觉察出他话语中的深意:“李总管的意思是……”
李德淮笑得愈发的深了:“萧都统是明白人,自然不用奴才多说。”又将双手相对展开,猛地合在一起,啪的一声,“萧都统可明白这个意思?”
萧晟扬起笑来,分外的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