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东窗(1 / 1)
因为未晞有孕,皇宫之中格外的重视,一时之间赏赐如同流水般下来,各处的王公们也纷纷送来贺礼,好不热闹。
因着有孕,未晞也不敢再燃宣和贵妃王氏金香,其中毕竟有麝香和零陵香,于胎儿有损。七七清点着各处送来的礼,笑道:“看来都是赶早儿送补品来了,怕是都盼着公主生一个大胖小子呢。”未晞坐在位上,指尖轻轻触碰小腹,一个小生命正在其中成长:“我不求是男孩儿了,只消得能平安出世,便是我的福气。”每每想到玉华那个孩子,小脸青紫的模样,就叫她心中痛楚。
七七重重颔首:“公主原是顶顶有福之人,小殿下必定是好的。”又端了牛乳来给未晞喝下。
正月之中的阳光颇有几分活力,照得雪地上也是热闹得紧。被褥中放了汤婆子,玉华裹在其中,温暖得很,含珠一壁为她掖好被角,一壁道:“小姐也别忙着给小殿下准备衣裳了,仔细眼睛酸了,还是好生歇息着罢。”
玉华躺在床上,也觉得有理:“如此也好,只是你切记得,明日便是洗三礼,早些备好东西为孩子添盆。”含珠笑得没有一丝牵强:“知晓啦,奴婢做事小姐还不放心么?”玉华怔怔看着床幔,也不知孩子在宫中过得好不好。偏偏也不肯让她这个做娘的看一看……沉下心思,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在明日洗三,她终于可以看一看孩子了,她的小元泰。
如今太子妃也有了身孕,只怕这东宫之中,就要不得安生了。
如斯想着,睡意涌上,玉华也不再硬撑,阖上眼准备睡去。待她一阖上眼,含珠原本端着的笑容立时便消失了,脸上换作悲戚。明日,便是如何也瞒不住了……她一直伺候在玉华身边,自然是知道她是有多盼望着孩子能平安出世,只是现如今,什么都没了。
看着玉华有几分憔悴的睡颜,含珠还是没能忍住,无声的哭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洇入被褥之中,打湿了一小片。屋中光线晦明不一,那股子伤恸也是经久不散。
玉华睡梦之中,似乎听见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唤着“母妃”,只是转瞬,那声音便荡然无存。她独自立在黑暗之中,惶急的寻找着声音的发出地,却再也找不到了。
睁眼之时,她额上满是汗水,含珠方止了泪,见其如此忙抹干净脸上的泪痕,道:“小姐是不是魇着了?”
玉华一一看过屋内,鹅黄色的床幔,糊着软烟罗的窗,还有屋内素净的布置,心中不免松下来,只是还是有几分惊魂未定:“含珠,我方才梦见宝宝没了。”
含珠心中“咯噔”一声,强笑道:“小姐成日想些什么?哪个做娘的会想着自己孩子没了?”玉华瞳孔有几分轻轻的颤抖,还是叹了口气:“也是了,只怕是没有见到孩子,才会胡思乱想……”她说得无力,接过含珠递来的锦帕拭去额上汗水,又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中狐疑,“你这是怎么了?”
含珠忙蹭了蹭眼睛:“方才犯困呢,打了好几个呵欠。”
屋中静默片刻,“去睡吧,这里不需你伺候了。”玉华吩咐罢,便躺在床上。含珠“嗯”了一声,转身朝外而去。玉华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她若是连那么拙劣的谎言都看不出来,那么她也就算是白与沈湛的妻妾周旋了三年有余了。那么,那妮子在瞒她什么?心思顿时沉下,又忆起方才的梦境,那样真实的感觉,又是什么?
她头一次对沈湛的话生了疑惑心思,不仅是沈湛,还有未晞,甚至含珠。他们似乎都是不愿意叫她见孩子,她是孩子的生母,不管如何了,总该叫她见了孩子之后再将孩子抱到宫中去。他们这般,除非……
心儿忽然剧烈的哆嗦起来吗,除非是孩子怎么了!
虽然只是想想,但心口立时传来剧痛,一股寒意也从脚下升腾而起,两股意味交织在一处,叫她皮肤起栗。若是孩子真的没了。那方才,是他来最后见自己这个母亲一面么?!
玉华心中沉沉,寒意几乎摄住了心神,耳边只听得见心跳声。她躺在床上,身子几乎要哆嗦,却听见外边小太监的声音:“张姨奶奶到——”
她一怔,便见张氏袅袅聘婷的走进,对床上的女子一福:“侧妃金安。”玉华此时心中正是忐忑,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叫她坐下。张氏含着笑容:“如今太子妃已然有了身孕,于咱们东宫可是大喜事一件。”
玉华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狐疑,笑道:“是呢,太子妃是顶有福气之人。”张氏一面笑,看着玉华的眼神含着几分同情,一面说:“可不是呢,等太子妃生了嫡子,这东宫之中,在没有妾身等的容身之处了。”
侧妃生下死婴,只有她本人还被蒙在鼓里。虽说是听见此事之时,她也有几分快意,可转念,又是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玉华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眼中的同情叫她心中又是一颤,那个念头愈发重了,心中主意已定,开口之时,笑得苍白无力:“张姐姐,我问你一事,你可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也算是我们姐妹一场的情分。”
张氏心中忽然闪过不安来。
因为有孕在身,未晞如今是愈发贪睡了,七七清点了礼物,她已然困得不行,只好先歇下。梦中似乎有人在轻轻抚着自己的脸,她也无暇多理,背过身继续睡着,却惹得男子低沉的笑意:“阿凰好睡。”
未晞忽然一激灵,已然醒过来,转身见沈湛坐在床边,全然是疼惜的看着自己。也不曾多想什么,道:“这样快便处理了政事?”
他躺在她身边,指尖划过她的鼻尖:“妮儿倒是不愿意见我了。”未晞捋一捋自己的长发:“哪个不愿意见你来着?日日腻在一处,我可不想担个狐媚惑主的名头。”又轻轻一叹,靠在他怀中,“沈湛,你可晓得,我如今好怕,我好怕我们的孩子也会像那个孩子一般……”
“不会的。”他的手臂一紧,“我保证不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和我们的宝宝。”
未晞一惊:“你是说有人伤了玉华?不是因为体弱才造成的孩子死去?”
立时便陷入了静默,男子面色沉静如水,眸子里仿佛是寒流涌动,半晌之后,才抱着怀中的人儿:“是。”
未晞不安起来:“那查到是谁了么?”竟然将手伸到皇孙这里来……
男子紧紧抱着她,无声叹息:“我会查,你切莫忧心这些琐事。”手臂将她的腰紧紧环住,几乎与他贴得密不透风。未晞脸上一红,对上他黝黑的眸子,不觉耳根一辣,埋头不语。
男子将下巴抵在她额上,眉间闪过一丝伤恸:“阿凰,答应我,别离开我。”
秦鹤原本是在燕王府中,楚含岫说是自己身子不太爽利,便点名要秦鹤来。秦鹤自然是知道这位燕王妃不是好惹的主儿,更是兢兢业业的样子。
楚含岫看着面前身着官服的秦鹤,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范琳,范琳只是含着浅笑,上下打量着秦鹤。半晌之后,楚含岫才道:“听说如今,皇嫂的胎也是由秦大人负责的?秦大人说,是不是本妃一语成谶?上回还说指了你去护着侧妃的胎,侧妃便要小产。结果你去了没有小产,却是生下了死婴,秦大人这回不会再在皇嫂身上出什么漏子吧?”
秦鹤冷汗霎时便下来了,躬身道:“王妃言重了,臣不敢当。”楚含岫把玩着手中茶杯,轻笑着:“不敢么?怎么本妃觉得你敢得很呢?”她的笑容立时便深了,看得秦鹤冷汗涔涔。
他绝对敢打赌——这楚朝找不出一个女人能比燕王妃更恐怖!
楚含岫慢慢的喝着茶,一点也不急的样子;秦鹤顶着一脑门子汗,也就这般僵持着。范琳细细打量着秦鹤,忽然一笑,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取了一包粉末。
正当此时,却听一个小太监来禀报:“王妃,东宫那头不好了。太子侧妃似乎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只有秦大人熟悉她的体质,如今正急着呢。”楚含岫一怔,转眉看向露出喜色的秦鹤,冷冷道:“如此,秦大人自便吧,下回,可要好好的为本妃诊治。”
待秦鹤忙慌慌到了东宫之时,玉华躺在床上,面容惨白如纸,连双眸都已经失去了生气,看起来便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含珠本是焦急,见秦鹤来了,忙不迭将他迎进去,一迈道:“秦大人,快来看看我家侧妃这是怎么了。”
秦鹤打了个千,便为其诊脉,后者安安静静的听凭他的摆弄,低低道:“秦大人,我本有体寒之症,可是体寒之症又犯了?”
秦鹤诊过脉之后,才道:“侧妃原是心火涌动,也是不碍事,吃些败火的药便好。”玉华收回手,声音也是没有活力,“原是如此……也是了,前些日子,我怀着身孕,还是秦大人为我开出的药方压制体寒。”
秦鹤心念一动,道:“是,侧妃素来体寒,服用养胎饮之时,便要在其中加入五分的川椒。【1】”玉华的心忽然狠狠地堕下去,面上扬起笑来:“是了,是要加入川椒压制的。彼时我还问大人,川椒仿佛是有小毒。”
秦鹤颔首一揖:“侧妃所言极是。”
她看着被褥,笑得颇有几分迷离:“有劳大人了,去给我开药吧。”含珠闻言便领着秦鹤去了。
待两人去了,玉华才将一直放在被褥下的右手拿出来,一张药方在手中已然发皱湿润,墨迹几乎糊成一团。还依稀可以看出上面的字迹——“川椒一钱,煨姜一片,同水煎服”。
玉华笑意愈发浓了,手上一用力,将那张纸撕碎在手中,一如她的心。
【1】:养胎饮的药方是写了“如腹时痛多寒者,加川椒1.5克,煨姜1片”,1.5克折算下来,大概是古代的五分,十分为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