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犹似故人来(1 / 1)
未晞愣愣的看着面前男子,他也只是含着浅薄的笑容与她相视。
看着男子的笑脸,她退了一步,却止不住心中的狐疑。他是从哪里知道她的小字的?记忆之中,似乎她并没有和北齐的任何人有过交集。未晞蹙着眉头,一副深思的模样,倒是惹得男子轻笑,目光坚毅之中有了些许温情:“阿凰不记得了也是在情理之中。”
她平静万分,道:“我并不记得我与你北齐有任何交集。”她说着,抬眼与之平视。男子并没有想到她会说这话,一时愣了愣,旋即轻笑出声:“你果然不记得了。”目光又瞥向立在桌前始终一脸冷漠的楚含岫,低低道:“含岫,跪安吧。”
楚含岫目光一瞥未晞,脸上旋即扬起深不可测的笑容,行了一个煞是英气的拱手礼:“臣妹告退了。”说罢,转身而去。
待其一去,偌大的主帐中只剩了未晞与男子两人。主帐中央生了一个巨大的火盆,整个主帐之中都是分外的温暖。主帐入口处摆着数件兵器,冷光之中叫人觉得有几分寒意。男子一身黑甲,眉眼中满是一种坚毅和英气。未晞心中狐疑不止,若是单纯将她劫走,如今已经到了这里,按理儿应该将她投入牢中吧?他又何必将她留在主帐之中?
正在沉吟,便听男子开口,分外的沉稳,含着睥睨天下的傲气:“我叫楚昀。”她看着他,忽然勾出一抹笑来:“北齐陛下的名讳,我尚且在闺中便有所耳闻。”
北齐皇帝楚昀,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北齐原本动荡,但被这位年仅二十七岁的皇帝以雷霆手段整治了,迅速走上正轨。更何况,他的上位原本不是那么光彩——以赫赫战功夺了民心,又迫得北齐先皇废了太子改立其为储君,直到君临天下。
楚昀看着未晞,不觉含了笑:“阿凰听说过我?不晓得杨国是怎么评价我的。”说罢,又将佩剑解开,放在桌上,双手撑在桌上,对她笑得温和:“坐吧。”
未晞见状,心中狐疑更甚,要知道,解下佩剑,便是表明,他绝对信任她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于他的事,他何以这么信任初见的人?何况,他唤她“阿凰”之时,心中一闪而过的熟悉感,想必不是不是她的错觉。
纵使心中狐疑,她还是坐了,思量片刻才说:“杨国之中,倒也是对陛下评价极高。毕竟这样的事,在北齐并不多见。”楚昀见她说得颇有几分公式化,剑眉微扬,傲气之中已然流露出几分疼爱:“这嘴倒是愈发会说话了。”他如斯说着,声音却渐次低了下来,主帐之中似乎还能听到外面的寒风呼啸,未晞只是怔怔的看着他,浑然不知如何。
楚昀忽又抬起头,眉眼之中又是流露出那种睥睨天下的傲气:“你且好生的待着,需要什么就吩咐下去,如今尚在打仗,只怕有些无法寻到,暂且将就一下罢。”
听到“打仗”二字,她不免又想到白日之时听那守城的士卒说的话,微微心安,拨了拨耳发,漫不经心道:“陛下还要负隅顽抗?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劳民伤财。”
楚昀那双深邃如同深潭般的眸子忽然闪过一丝揶揄:“负隅顽抗?阿凰未免太小瞧我了……”他说至此,也不再说下去,笑容中满是志在必得的霸气,未晞没由来心中一慌,尚未出声,便又听他低低的笑声:“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只是,我要带着你,还有,”他看着她,笑得温柔,“沈湛的人头。”
未晞立时瞪大了双眼,尚未说出话来,便见他起身,周身黑甲在火光之下反射出白光来,白得都刺眼了:“你下去吧。”她站起,立在原地,只是她的身高不过方及楚昀胸口,看着更是娇小。她看着他,目光中全然没有畏惧:“我并非你的战利品。”说罢,转身便去。
猛地从温暖的主帐到了风雪之地,她打了个哆嗦,将周深狐裘裹紧,尚且没有走几步,便听见一个脚步声,回头,见是一个小兵,双手捧着一件大氅,恭恭敬敬的递给她:“如今天冷,还请公主披上。”她垂眉接过,披在身上。那大氅并不合身,于她而言太大了,下摆拖在地上甚远。
这一看就知道是楚昀的。
披上大氅,她身子顿时暖和多了。他唤她“公主”,便是未曾将她当做楚朝的太子妃,而是杨国未出阁的公主。起步缓缓跟着小兵去往住处,她心中已有计较。若是沈湛真的不幸兵败被楚昀所杀,她也不介意陪他去黄泉路走一遭。
只是沈湛真的那么容易失败吗?楚昀虽是北齐的不败战神,沈湛却也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庸人,胜负未知,她能做的,就是保全自身。
沈湛,沈湛,你知道,我被人劫走了么?
待那小兵将她领到一处营帐后才去了。风雪漫天,纵使是有大氅御寒,但冷风吹得脸都快要失去知觉。她也不多想,径直钻入了营帐中。其中温暖无比,不同于主帐,这里没有什么耀眼的兵器,也不同于其他士兵的帐子,没有那样多的男子物。有的,只是一张软榻,一张小床与一方书案。
看来楚昀对将她劫走是志在必得了,这里,只怕就是为她单独布置出来的。
她脱去不合身的大氅,坐在小床上,却从厚厚的被褥之中摸到了一个滚烫的汤婆子。边关严寒,她又不是什么习武之人,自然怕冷。她不觉轻轻一叹,正要躺下,便听见外面传来平板无声的恭敬声:“公主殿下。”
回头,只见楚含岫披着大氅,缓步走进,那娇美的脸上依旧是冷漠,看着未晞也不说话。未晞实则有些欣赏这个女子,能随兄出征的女子,当是巾帼英雄,值得人钦佩。
“太子妃,你应当知道我皇兄的意思了。”她并不欲与未晞拐弯抹角,径直走到未晞面前,“待战事结束,太子妃就随皇兄回去吧,就算做不了皇后,至少也是贵妃。”
未晞眉间轻蹙,旋即含笑:“公主现在都唤我‘太子妃’,自然也是没有忘记,我是楚朝太子的妻子吧。”楚含岫目光微微一凝,旋即又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脸孔,“那么等沈湛死了呢?你就要为他守身如玉?”说着,眉眼中又露出一抹讥诮来,“我记得我给你上药之时,无意间看到你小臂上还有守宫砂。”
未晞心中一沉,眸光一闪,抬眼间已是分外清明:“我夫妻之间的事,不劳他人置喙。”楚含岫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衬得她的容颜霎时便妩媚了许多,缓缓行至未晞身前,勾起后者的下巴,笑得格外轻佻:“沈湛难道是有龙阳之好?不然为何冷落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娇妻?”
心中立时便起了一层怒气,她都不知道,她何时这般在乎他,在乎他的名声,在乎他的一切。深深吸一口气,她对上楚含岫冰冷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还请公主莫要诽谤我夫君。”
楚含岫轻轻一笑,分外冷艳:“夏未晞,如果你想,你可以做唐太宗韦贵妃,当然,也做得汉景帝王皇后。 ”未晞亦是凛然笑道:“我无意做纪国太妃,也无意当武帝生母。”【1】
楚含岫微微扯出一个笑容来:“只怕到时候你愿意也得当,不愿意也得当。”说罢,她手指松了力气,缓缓笑道:“那么,不打扰你休息了,”说罢,那笑容之中竟是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皇、嫂。”
未晞看着她转身而去,不免心中暗恨。楚昀……你到底是谁!?从何见过她,从何知晓她的小字?
营帐外风雪漫天,像是要将世间一切吞没。
沈湛负手立于主帐书案之前,两军交战,北齐却是呈现一股颓势,倒像是在诱敌深入。他索性也不再往前推进,而是扎营与之相抗。
只是,楚朝的士兵,断断比不上北齐军的抗寒能力,久久相持并无好处。
他细细看着桌案上的地图,烛焰忽然一闪,沈湛神色依旧淡然,看一眼跳动的烛火,又低下头,开口分外淡然:“怎么样了?”
桌案之前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一个黑衣人,正分外恭敬的跪伏在地:“齐皇似乎对太子妃……”
听到未晞,沈湛的手顿了一顿,抬头看着黑衣人,淡淡问:“你说楚昀什么?”
黑衣人眸光一怔,旋即道:“太子妃已然被带入北齐军营,齐皇似乎对太子妃有意。属下亲耳听到北齐公主楚含岫对太子妃言太宗韦贵妃和景帝王皇后之事。”
沈湛眯起眼,不带一丝杂色的眸子霎时深沉若海。韦贵妃?王皇后?未晞是他的妻子,与他楚昀什么关系!不觉唇边已然勾起一抹冷笑,只是片刻之后便又恢复那副神色慵懒的模样:“你护着她,万不可叫她受了委屈。”
“属下知道。”那黑衣人答得极快,不过一瞬,又掠出了营帐,宛如从来没有来过一般,连雪地上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沈湛默默取了银剪剪去一截烛芯,无声一叹。未晞……
【1】唐太宗韦贵妃、汉景帝王皇后:都是再嫁,韦贵妃生纪王李慎,后封纪国太妃。王皇后为汉武帝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