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凭阑望(1 / 1)
带着银子的金八准备去五福居拿酒了。五福居是镇上最大的酒坊,离楼上楼并不算太远,半个时辰足以打一个来回。但已经一个时辰了,金八还没有到来。还没拿来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金八私吞了银子,而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捧着清酒在楼上楼一楼梯下。他在楼上楼一楼楼梯下的原因是有人正堵住了楼梯口。
正在楼梯口的是个老头。衣衫褴褛,形容枯瘦,满脸的皱纹和长着厚茧的手指无一不说明,此人只是个非常贫穷的普通老人。今年陈州大旱,走在街上这样形容的老人太过普通,但此时老人引起酒楼所有人的注目。引人注目的不是这身装扮,而是老人的神情。老人的神气败散,仿佛看到了地狱的恶鬼。事实上,此时他心底的感觉也正和看到恶鬼也差不多,这个恶鬼就是他左边的另一个锦衣人。这个锦衣人一看就是个老乡宦,穿着相当拉风,青色的丝履,艳粉的绸缎,头上毫无瑕疵的玉带束发,只这一身就不下千金。可这老乡宦穿出来却只有恶俗两个字可以评价。原因唯有一个,这老乡宦长得实在是抱歉,面上五官似乎都挤在一处,下颚的肥肉堆在一起,不仔细看还数不出有几个下巴。肚子肥得都看不出腰在哪了。
穷老头却顾不这此。因为他对面的孙女要被这个老乡宦拉出去抵债。他只顾着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双目眼泪滔滔不绝,不停地恳请着眼前的老乡宦。那老乡宦却是仰面摇头,只是不允。让人看得心中不忍。
此时从茶座上走过来两人来。当头的是一个清秀之极的年轻人,一身素锦白衣,剑眉入鬓,俊目飞扬,凌厉异常。神采飞扬,灿然若星,让人一见不由从心底喝彩。若蓝衣公子是江南春雨般的细润温和,这位白衣人就如天山雪峰般凛然。两人犹如连珠双壁,连此吵嚷杂乱的酒楼也止不住大姑娘小媳妇红着脸瞧过来。
后面跟着的却是一条大汉,身体魁梧,品貌雄壮。
白衣人轻轻一蹙眉,大半酒楼心底都跟着叹息起来。连那只顾着磕头哀求的穷老头也停下了动作,就听见耳边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自己:“你为何向他如此?”
这年轻人的声音有如秋霜般肃杀,穷老头打了个噤,连忙回答:“是小老儿欠了员外的私债,员外要将小女抵偿,所以哀求员外。”
白衣人点头:“原来你欠了债。”
穷老头正等着下文,却见白衣人转头向老乡宦冷冷喝问道:“他欠你多少钱?”
老乡宦却是不顾白衣人的冷淡,一脸笑吟吟执手答道:“他原欠我五贯铜钱。”
白衣人道:“五贯铜钱。”他偏着头似乎想了一想,向穷老头问道:“太平时节五贯铜钱大约够你们两三个月花销吧?今年大旱,就是最旱的宛丘县城也值两袋米钱。两袋米,就值一个妙龄少女,倒真是好价钱。”
老乡宦似乎没有听到白衣人的冷意,抢在穷老头面前笑吟吟地答道:“借钱自然有利息的。公子说此言可是有理?”
白衣人点头道:“此言不错。”
老乡宦笑道:“这老头当初借银子时满口应承,大秋必还;及至大秋,连个影儿也见不着。后来找了他几次,却又推到麦季;总说了罢,推来推去,已竟三年了。公子说这刁民是否可恶得很呢!”
白衣人道:“欠债不还确实可恶。”
老乡宦道:“如此三年,连利息算来,也是几十贯铜钱,可是值得一个妙龄少女的价钱了?”
白衣人道:“值倒是值了,我却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老乡宦道:“公子有何不明,只管问。”
白衣人道:“原本五贯,三年未给,如何就到了几十贯呢?我倒想听听这个帐目。”
老乡宦道:“当初借银时原说过半年不给,加本一倍;一年不给,加本两倍。他三年未给,固然是三十贯利息;再加原本五贯,共欠银三十五贯。岂不是几十贯呢?”
白衣人听完,反而笑了。这一笑如冰山乍融,满楼的人都看得呆了。白衣人连声道:“好,好,好!这利息未免太轻些!”
白衣人和老乡宦一问一答,楼上大半人的目光倒在他俩人身上。那穷老头也不磕头了,在旁边急得直搓手,几次想要插话。此时答完,刚想说话,就见白衣人转头问:“当初可是有此话?”
穷老头颤声道:“有是有的,小老儿却没应他。”
白衣人笑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当初既有此话,你应与不应,理应照数给他,并不是他有意讹你。”
老乡宦在旁拍手道:“正是!正是!还是这位公子讲道理。”
穷老头的脸色更白了。汗水直从额头上滚下来。
白衣人见状一回身,向那乡宦问道:“当初他借你的银子可有借券?”
老乡宦道:“怎么没有。”忙从怀中掏出借券递了出来。
白衣人接了过来,却也不看,转手给了那穷老汉,只从怀里掏了锭金子递了过去,道:“这是泉州制金锭,五两一锭,按现在市价,正好值三十五贯。”
老乡宦接过金锭,笑得更是眉眼俱开:“世上象公子这样的好人太少了。”
白衣人道:“今天当着大众,银券两交,他却不欠你的了。”
老乡宦笑道:“不欠了,不欠了。就此告辞。”
老乡宦果然说到做到,拱了拱手,马上带着从人下楼,即刻不见了踪影。穷老头手持借券软瘫在地,却是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