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番外（1 / 1）
Karen ver.
十八年前，我从这里离开。而现在，我站这里，看着即将被拆除的象征着贫民窟的住房，心里有些记忆源源不断被激发出来。
三岁之前我不能理解那个女人为什么在生下我之后，便丢下父亲和我，一个人走了。
没有人告诉过我。包括，我的父亲。
没有人曾告诉我，我的母亲其实是一名糟糕透了的女人。在遇到父亲之前，她过着糜烂的生活，依靠出卖身体过活。
直到遇到父亲，意外之下才有了我。
当然，这些事情，全都是我的继母，托唯女士在父亲死后告诉我的。
也就是她，改变了我童年的生活。
生活在这片贫民区时的记忆所剩无几，然而，即使是现在，我还是能够清楚得记起一些在这里发生的事。
小时候，父亲打磨小提琴的声音常常让我在睡梦中醒来。
我完全不明白，在他手中制作成型的东西，究竟对他而言有什么用。
那只是会发出奇妙声音的东西罢了。没有它，生活的节奏不会变，不是吗？
然而，我的想法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解。
没有它，父亲和我就生存不下去…
每一次，看到父亲从外面弄到的大大小小的木板，我就明白接下来的日子又会充满令人烦躁的打磨声了。
父亲很少会亲自做一顿饭。甚至，有时他只会抽空到附近的小吃店，带一些硬得吓人的面包回来。
至于报酬这件事…
那是父亲绝对不会告诉我的事情。
不过，他喜欢喝酒。每次从买家手中得到报酬后，第一时间便是冲入酒吧，大醉一场。
不仅如此，他还经常买酒回来。
虽然他对食物的品味着实不敢恭维，但他却愿意花钱在酒类上。我想，那时的父亲还是有一笔可观的收入的。
狭小的家中满是那些奇怪的木材。父亲既不会让我摸，更不会告诉我它们的作用。
那是他所有的财产。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任何人碰它们。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某一天…
那晚，那位一直光顾父亲小提琴的男人找上门来。
他的手中带着一片我看不懂的纸片，口中说着它不菲的价值。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一张足以购买上百只小提琴的支票。
那人非常希望父亲收下，或者说，让派他前来我家的人希望父亲收下。
不知为何，那时，在我的视线中，父亲的表情不似往常般带着自豪，毅然收下有关钱物的一切。
从始至终，那张纸片都不曾被父亲接受。
不过，也正因为父亲的拒绝，那一晚，我见到了从未见到过的东西。
我和父亲被送到了一处像是宫殿般的地方。
在那里，我度过了七年愉快又难忘的童年生活…
那个宫殿，住着许多人。男男女女，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
他们把我单独带到一个房间，给我送上许多好吃的。
那个甜甜的东西叫马卡龙，其中一个阿姨指着盘子上红色的饼干告诉我。
只是一口，那甜得让我无法形容的滋味便足以胜过我这辈子吃过的所有的食物…
父亲从没有给我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而我，足足吃下十个才放了手…
父亲和我分开了很久。直到桌上的食物被我吃了个遍，我才见到父亲的面。
回到家，父亲没有说任何话。
第二天的一早，在我家门口出现的黑色汽车又把我们带到了昨晚的那个宫殿里。
那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和昨晚不同，当我下车时，门口出现了一位漂亮的女人。
她见我下了车，慢慢走来，笑着摸摸我的头。
她并不讨厌，我想她是一位很好相处的人。
“这位是托维小姐。”父亲介绍着。
我试着开口说着那个姓氏，可是她看着我时那期待的眼神让我紧张得舌头打了结，害的我不知说了个什么奇怪的单词，让她笑个不停。
才来第一天，我的房间便准备好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一个人也可以住那么大的房间。那是比从前的家都要大的房间。
父亲并不和我一起住，而是住在我的隔壁。
虽然我并不明白这么做的原因，但我想父亲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此后的每一天，托维小姐都会让人陪我在院子里玩。
荡秋千，放风筝，就连骑马也可以，只要我开口，那些人便会想方设法满足我的要求。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假如人生中没有那段日子，今天的我会在哪里…
我会不会还想成为一名律师？
我想，我只会早早为生计而外出工作。因为，无忧的生活太过奢侈。
可惜才过了一个月，父亲竟然与那位托维小姐结为夫妻。自此，她便成为了我名义上的母亲。
婚礼没有邀请亲朋好友。
父亲除了我，什么亲戚也没有。
而托维小姐…不，我应该称为继母的女人，也没有收到来自任何亲人的祝福。
这里的主人只有托维小姐一人。其他的，便是那些佣人罢了。
当然，我曾偷偷问过父亲，希望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我承认我很想知道，曾经经历过离婚的父亲，为什么会让一位如此美丽的小姐倾心。
可惜，当时父亲说了一堆我完全不明白的话，让我云里雾里得摸不着头脑。
不过，似乎托维小姐很喜欢演奏小提琴。这一点，倒与父亲的职业有着莫大的关联。
此后的日子，父亲依旧会制作小提琴。只是，他不再以此谋生，而是将那些吃饭家伙送给了托维小姐。
而我在托维小姐的安排下开始接受家庭教师罗德先生的授课，早早开始了学习的日子。
托维小姐是一位好妻子，或许也是一位好母亲。
和父亲结婚后，直到父亲离世，他们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但，这却没有影响到夫妻之间的感情
父亲爱喝酒，她便会花大价钱从法国的酒庄买来葡萄酒。
无论父亲喝得有多么不省人事，托维小姐也不会多说一句责备父亲的话，而是一味的放任父亲胡喝海喝。
唯有一条，父亲必须做出令托维小姐玩意的小提琴而已。
可惜，事实证明，酒精的危害终会到来。
按照父亲的习惯，一柄小提琴的制作，通常会花上两个月的时间完成。越是需要精细的步骤，便越花时间。
然而，现在的父亲却根本不可能按照以往的速度进行。
他的双手，出了问题。
父亲变得有些手脚哆嗦。有时明明用右手抓紧的锉刀，竟会无缘无故从手中落下。
而有时，我会撞见父亲用刀差点划破自己的手时，露出的悔恨表情。
天有不测风云。或许在我眼中的这些小毛病，正给父亲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父亲似乎并未把出现在双手上的病痛告知给托维小姐。同时，他也慢慢放下制作小提琴这件事。
连续三个月没有提起小提琴，这或许正是父亲开始转变的信号。
直至一次宴会上…
那晚，家庭教师本该在晚餐前便回去。可惜，那次他却吩咐我完成当日所有的作业。
所有人都刻意向我隐瞒今晚宴会的事，对此我也无法抱怨什么。
时间走得很慢，就像我面对桌上那些烦人的作业般，无论怎么写，就是写不完。
楼下很吵闹。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客厅里男人与女人的笑声却直直刺激着我的耳膜。
可想而知，即便罗德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却依旧无法集中精神于书本上。
“凯伦，如果我再发现你对着书本发呆，我会把你的表现和你的母亲好好交流一番。”
就像这样。无论我再怎么掩饰得好，他总能发现我的走神而喋喋不休。
我无可反驳，却也不得不继续假装认真。
我很想下楼去。想和他们一样一起笑个不停。
可是，如今的我却根本不能和刚来时相比。
托维小姐对我抱有极大的希望。
这位家庭教师的到来，就已经宣布，我愉快的童年生活就此结束。
才过了一个小时，那些烦人的作业终于在让我彻底恼火前被消灭掉。
我将那本全是数字的本子好好摊开，当着他的面用力指了指那写得干净整洁的字迹。
“罗德先生，我已经全都完成了。”
我正自豪着准备离开位子，可惜却被他一手拦住。
紧接着，他的手中多出一册童话小说。
“既然完成了作业，再多读一本书也没关系吧？”
我自认脾气不差，虽然现在有时会被艾莉的话气个半死。然而，那时的我却带着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一把推开他，来到门前。
家庭教师的脸一下因为我的动作变得紧张起来。
我想那也是必然的。毕竟，在他的面前我从未做过如此近乎暴力的动作。
一手转动着门把，下一刻，我又能重归自由了。
当水晶吊灯的橙黄光芒从门缝间射向房间里时，我高兴得推门而出。
也就在同一时刻，吵闹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时悠扬的小提琴声。
最终，我没有下楼，而是在楼上观看着楼下一切的发生。
托维小姐演奏起了小提琴。那柄小提琴，是父亲今年制作的最后一把、
我就坐在地板上，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里。
或许我的出现会影响托维小姐的表现…
然而，不知何时，我的身边多出一个人来。
“你的母亲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人。”
罗德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旁。他不介意一身西装沾上污渍，抱着双膝坐在我身边。
他把眼镜摘下，好好收起来。
“我并不是故意想让你错过这场宴会。只是，受您母亲之托。抱歉。”
家庭教师的辩解我听到了，但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是知道的，托维小姐对我的态度。
毕竟只是丈夫带过来的孩子不是吗？
百般对我好，也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上罢了。
我很清楚，她并不会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我毫无保留。
就连佣人们…也免不了会对父亲和我的事嚼舌根。
我不会回避他们的眼神，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现在，我必须在这个家生活下去。离开这里，失去了她的保护，我什么都不是。
“先生，您觉得，我的继母很优秀吗？”
“从才华上来说，我认为她是。”
看起来，他比我听得还入迷。
真是该庆幸上帝的怜悯，为父亲带来这样一位妻子。
忽然，原本应该继续下去的琴声忽然停止，楼下由变得热闹起来。
不，并非之前那般充满笑声。
我起身来到楼梯口，却见到来客们偷偷耳语，像看一场好戏般看着她。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佣人们忽然急忙跑来，扶着托维小姐回了房间。
过了不久，来客们都纷纷离开。整幢屋子又变得安静下来。
我偷偷下了楼，罗德跟随我的脚步一同来到楼下。
只见那一把小提琴孤零零德躺在地上，其中一条琴弦似乎已经断了。
所以才不能演奏了吧。
“你在看什么？”
罗德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眼光发现了那把小提琴。
“这把琴…”
他想用手触摸，然而忽然那把琴被人夺走。
“不好意思罗德先生，让您见笑了。”
佣人快速将琴捡起，藏在背后，脸上带着明显尴尬的笑容。
“不，没关系。只是…”
“感谢您今晚照看凯伦小姐了。托维小姐已经安排了司机送您回去，请您跟我来。”
用客气的口吻下着逐客令，罗德自然不会再毫不知趣地追问下去，跟随着佣人来到门外。
待罗德上了车，佣人慌慌张张带着小提琴前去托维小姐的房间。
而我，有些奇怪托维小姐的反常。
“凯伦，你在干什么？”
父亲忽然来到我的身边，周身还散发着尚未消散的酒气。
“罗德走了吗？”
“嗯。父亲…”
“怎么了？”
“刚才，托维小姐的小提琴。好像，琴弦断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听到我的质问，父亲的眉头微微一皱，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那张表情，是只有在客人质疑他所制作的小提琴时才会有的样子。
父亲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豪。如果有人怀疑他的手艺，他会很不高兴，更不会把琴卖给那样不识货的而客人。
他对什么事都不会如对小提琴那般上心。
我看着父亲拉长着脸，心中泛起一阵阵害怕。
“你回房去，我去看看她。”
父亲独自走向托维小姐的房间，留下我一个人。
而我，自然不会就这么乖乖回去。选择了佣人们尽量不会过来的地方，悄悄躲着希望能听到些什么。
在父亲进入房间后不久，佣人们一个一个从房间出来，口中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见佣人们已经离开，我鼓起勇气，轻声轻脚来到那扇房门前。
这一次，我终于听清了他们的谈话。
然而…现在想来，假如那时我没有听到的话会不会更好…
原来，这把漏洞百出的小提琴是父亲众多作品中罕见的拙作。
也正是因为父亲疏于保养，他才没有发现那条琴弦存在着断裂的征兆。
我不明白，这样的错误是那么的稀松平常不是吗？
为什么她会那么生气…
她在不断地指责父亲，甚至…
我想我不能再听她说下去了…她居然骂父亲是一个只会喝酒的废物！
她把父亲说得一文不值，全盘否定了父亲手艺。
我想进去提父亲抱不平。然而，她！
“如果你已经失去了那些手工技术，我想我不会再留着你了。你明白吗？洛克斯坦纳。我爱的是，你的技术。我在结婚前就已经告诉过你的，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不懂，难道她不是单纯的喜欢父亲才和他结婚的吗？！
说着什么只看中父亲的手艺…那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把父亲最自豪的东西说得那么不堪！
我生气地转动了门把，门就这么被粗暴地打开了。
房间里，我看到了托维小姐因为生气而表情扭曲的脸。还有，父亲那眉头紧锁的样子。
“我认为您说得不对！父亲，父亲他…”
“你的父亲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我损失的颜面，谁来挽回？”
“颜面…？”
“你们现在享受到的东西，全是因为我。否则，你认为谁会因为你们这样的小人物而做出那么多不符合身份的事情。”
她说的不错。如今的我们必须靠托维小姐才能继续过着不必每个月都担心生计的生活。
但是…就因为在今晚的宴会出了丑，她就那么生气吗？
“我…”
“够了凯伦！我刚才让你回房，你没听到吗？”
就连父亲也…我可是在替他说话啊！他难道不生气吗！
我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用力转动抓紧的门把，愤然而去。
自那晚后，虽然托维小姐面对我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但比起我来，她对父亲的态度却是渐渐冷淡了许多。
她开始劝父亲戒酒，并断绝了父亲一切酒精的来源。
然而，作为父亲生活中唯一的爱好，没有了酒类，父亲又怎能高兴得起来。
从前的父亲完全能够凭自己的收入买酒。反观现在，就如同被捆绑了双手般，父亲连买酒的能力都没有了。
每天的生活还在持续下去。可笑的是，在十岁那年，我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变故。
父亲去世了。
我早就忘记了父亲死的那天我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太过悲伤的事情，我总不愿意想起。那样只会让我无法保持冷静而已。
在医院里，我见到了父亲最后一面。
他浑身都湿透了。嘴唇泛着渗人的惨白，手脚冰冷。
听医生说，他是在河里被人发现的。被发现时，已经没有了呼吸。
不过经过法医鉴定，父亲的体内还残留着大量的酒精。想来是喝醉了，所以才不小心跌落河中淹死的吧。
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是改不了他的臭毛病。
在家中，托维小姐不允许他再喝个烂醉，他便会带着钱出门去酒吧喝个痛快。
一次，两次，被托维小姐派人带回来时，甚至会吐得满地。
渐渐的，托维小姐也不会再管他。直到今天…他却因为自己造的孽，死于非命。
这样的父亲，我想恨他。
我真的想恨他。
被自己的妻子骂得一文不值，却不打算离开她。
明明有手有脚，却愿意当个窝囊废，荒废了全部的手艺…
他到底为什么要和这样一个女人结婚啊！
我好想再一次问他…可是，已经没人能够给我答案了。
父亲的葬礼，只有我和托维小姐两个人。
我想，这是她身为父亲的合法妻子，能为父亲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尽管那天她带着墨镜，我却能感受到，她憔悴了许多。
看到她因为父亲的死而感到悲伤的样子时，我能够确定的是，她并非对父亲一丝爱意也没有。
她曾为了父亲做了那么多，就算父亲变成了那样的醉鬼，她却没有提出离婚二字。
然而，那时的我又怎会明白那么多。
我开始变得想逃离她，逃离一切。我想为自己，为死去的父亲，做下一个决定。
不久，升学问题摆在我的面前。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
我知道，以她的能力，决定能够替我选择一所好的私立学校。
但是，我不会顺从她的意思。
当我将已经填好的学校申请表交给托维小姐时，她有些诧异。
是在诧异自己没有经过她的决定就擅自选择了学校吗？
既然是自己作决定，为什么要经过她的同意？
“我认为你应该选择更好的学校。虽然，这所学校的评价也不错，但是，我想你应该能有更好的选择。”
我没有选择她所认为好的那些学校，而是选择了一所相对中等的私立女子学校。
学校位于伦敦东部，距离市中心只有几十公里的路程。然而，我能够凭自己的实力考取特优生从而免去学费，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继续劝说着让我改变决定。当然，我怎么会听她说的那些话。
我承认，假如那时的我听从了她的建议，或许…很多事情就会改变了。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我成功按照自己的意愿上了那所学校。寄宿制的生活，是我开始独立的第一步。
她每个月都会给我生活费。这一点，我还是非常感激她的。
除此以外，她的一切，我都无暇关心。
作为继母，她已经为我做得够多的了。我不想再多亏欠她，我想独立。
回想起来，我的学生生涯好像有些过于枯燥。
原本便处于竞争激烈的环境中，在那些贵族子弟面前，我无法放松警惕。
朋友之类的，当然少得可怜。
当第一年的课程全部结束，趁着暑假放假的时间，我回了家。期间，我甚至连一个电话也不曾打回家。
我害怕托维小姐向我追问我在学校的情况。
我不能告诉她，我没有朋友，我只知道一味的学习，好对得起她每月给我的生活费。
我更不能告诉她…我只会报喜而不报忧。如果不这样，我是不是会遭到她的责骂，就像她骂父亲时的那样。
好在，那一次回家，我发现，原本在父亲房里的东西还像我走时那样，没有一点变化。
工具还好好地摆在橱里。还有那剩下的材料也是。
而她，也变了好多。
听佣人说，自父亲死后，她不再演奏小提琴。而父亲留下的小提琴，她也不再使用，好好将它们收了起来。
我能体会到她的心情，触景生情，这也在所难免。
每天看到她时，我的目光总是不能自然地直视着她的双眼。
我也变得不同了。小时候的我只会跟在她的身后，仰视着她。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闹着名为独立的家庭革命。
假期很长，我却不愿意在家里多呆。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够去哪里。
我很想痛痛快快和小伙伴们大玩一场，来一场没有终点的冒险。
终于有一天，我的愿望被上帝所倾听。
托维小姐，她要从这里离开。
她亲口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不知该作何表情。
是该高兴不是吗？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可是，她的离开却也只是暂时的。
她的父亲，也就是该称之为我的外公的人，已经病入膏肓。
她不得不在那里暂住很长一段时间，来尽作为子女的孝道。
原来她有亲人…这是令我所意外的。
说起来，我从没有当面询问过关于她的任何事情。
我没有这个勇气，也没有这些空闲时间。就连父亲也不会告诉我的事情，我没有必要知道。
然而，更让我所吃惊的是，托维小姐的一切财产，竟然真的不是从天而降。
她从不工作，生活随心所欲。甚至连婚姻，也能由自己做主。
难道这些都是错觉吗？
那一次，我出于好奇，把心中的疑问问了个遍。
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你为什么要和父亲结婚？你…
我只能问一些对她而言相当粗俗的问题。就像一个学生，傻傻地向老师询问一加二等于几这样的幼稚问题。
或许，我的继母太过神秘。她的出现不能用从天而降来形容，但，她却拯救了我。
这样的女人，难道不值得我好奇吗？
正如她所说，她的父亲，身份并不简单。
能支持托维小姐如此生活的，假如没有过人的背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的父亲，原来是一名军人。因为战功的关系，退伍后享受到了极好的待遇。
这栋房子，还有他的父亲所居住的房子，都是那些待遇中的一部分。
不仅是那些财产，名声，社会地位，这些我所看不到的东西，都是托维小姐与生俱来的。
至于她的婚姻…
虽然她曾非常直白地向父亲袒露心声，可是，仔细想来，这段婚姻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难道，真的有人会傻到嫁给一个没钱又带着一个孩子的男人吗？
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他的手艺，就和他结婚…
我找不到父亲身上有任何能够和她相配的地方。假如不是因为父亲的死，他们的婚姻将会走到何种地步，我想，我甚至只能猜测那将不可能会是一个好结局。
父亲的为人，作为女儿的我最有资格说。他绝不是个喜欢依靠女人的男人。但，即便如此，即便他还活着，却还是无法摆脱得了托维小姐的庇荫。
几年的优越生活，父亲他已经丧失了养活自己的能力。
“这几年以来，我用过的小提琴，大部分都是洛克制作的。只有他做的小提琴，我才能感受到一些其他工匠身上没有的感情。”
托维小姐的表情有些令我难以捉摸。
一说起父亲事，她好像总是很愿意和我多分享一些。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也从不知晓。
父亲说过，每一把小提琴的诞生都是充满着爱意的。
自己亲手把一块块木板拼接涂装，装弦调音，每一步仔细地调整，像是培养一个孩子般将它制作成型。
那是比起用冰冷的机器做出来的工业品强上百倍的作品。
“那您为什么要那样贬低父亲…”
也许，正是经历了这些岁月，我想我现在可以理解托维小姐那时忽如其来的愤怒。
长期酗酒的男人，变成了没有出息的废人。连我这个女儿都看不下去，作为妻子，难道不该恨吗？
何止是恨！假如不是父亲，换成其他人，就算不理夫妻情义将他扫地出门也不会有任何愧疚。
“除了那样做，我根本找不到能让他醒悟的办法！”
一说起当晚的事，托维小姐也越发激动起来。她不禁扶额，脸上满是无奈。
“这桩婚事，是我擅自做的决定…包括我的父亲，他根本不同意我和洛克的婚姻。”
“但，我不想被父亲看作是婚姻的失败者。我想告诉他，和你父亲在一起，我同样会过得很好。”
这自然在情理之中，我默默地想。不如说，无视了自己父亲的建议而做了那样的决定，那真才是愚蠢之极。
“我特意举行宴会，把我曾经的好友们都聚在一起，就是想让他们好好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让他们失望。可惜，我的确让他们失望了。”
“我还记得，那晚罗德先生还给我布置了许多作业…”
那晚的经历历历在目。即便时隔已久，那晚发生的事却就如昨天才发生过一般。
“不过我在房间里听到了您演奏小提琴的声音。罗德先生说…您演奏得非常好！”
我的发言惹得托维小姐一阵轻笑。
难道是我哪里说错了吗，那些只是事实而已，我可从未想过要故意说好话奉承她。
不过她要是因为我的话而感到一丝喜悦的话，那倒也不错。
“能得到他的赞美，那便是我的荣幸了。只是…”
刚才还是那样的开心的样子，然而回到原来的话题后，她却又像是陷入了某些痛苦的回忆般，一脸苦闷。
托维小姐摇摇头。
“那晚，我演奏了父亲最喜爱的一首曲子。那是我最拿手的曲子。我想用洛克做的小提琴演奏，那样的搭配一定是独一无二的。”
最喜欢的…
可是，它明明却没有演奏完，在最优美的地方戛然而止。
“就是那样的绝配，我却在大家面前出了丑。琴弦断了，我无法再演奏下去。”
“你知道吗？”托维小姐苦笑一声，“因为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错误，我的朋友们以此嘲笑我。”
“‘没想到，你结了婚后居然连最拿手最擅长的事情也做不好了，真是可悲！’哼，这样的话我不知听了多少。我的形象在她们心中，早已毁得一塌糊涂了。”
静静听她回忆着当晚发生的一切，我竟然有一丝自责。
假如父亲能够好好检查一番，那个错误肯定不会发生才对。
然而那时的父亲又怎会有精力这么做。
而我却不分黑白，为了维护父亲，顶撞了她…
“您…我很抱歉。”
“嗯？你想说什么，凯伦？”
我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镜，生怕一紧张，什么也说不出来。
的确，因为自己一时的误解，导致了这些年自己对托维小姐的感情都是那么的不咸不淡。
即使是现在，听到她亲口所说的事实，我还是不怎么喜欢亲近她。
但，我也有错的地方。
“我…”
衣服的下摆都快被抓皱，心中的话语却还在喉咙里徘徊。
“我不该…”
“你不用感到内疚，凯伦。那些都和你无关，和任何人都无关。”
说着，我的头顶被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
我不禁抬起头，她的双眼正直直地与我对视。
“我想，我才是该反省的那个。”
“是我太逞强了。我，不想向她们示弱…”
她还是在意他人的眼光的，不是吗？
一心要和父亲结婚的她，已经失去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亲情也好，友情也好。
然而，她又得到了什么。
原本应该得到幸福的年纪却丧夫。而我这个女儿，又那么的希望离开她…
除了眼前的财产，她，几乎失去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聊着聊着，我们两个都忘记了时间早已不早。
房门在此时适时地被敲响。
“小姐，运输公司的人已经到了。”
我与托维小姐一同离开房间。大门外，一辆卡车正在那里等候着。
当我们走近卡车时，坐在驾驶室里的司机透过车窗看到了我们。
那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他戴着标有公司标志的鸭舌帽，身着灰色连体衣，从车上跳下来。
“两位小姐好。我是负责本日运输工作的汤姆。很抱歉，戴维今天身体不佳，因此就由我来负责本日的工作，请见谅。”
“那就有劳汤姆先生了。请这边走。”
托维小姐带着那位汤姆回到屋子。这么一来，这里就剩下了我…
不，还有一个人。
就在他们离开的几秒后，只听车门被重重地关上。
一个矮小的女孩子就这么站在车头前。
明明只和我相差半个头的身高，却敢从那么高的车上跳下来。
最奇怪的还有她的头发。那一团糟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想要动剪刀！我想，她应该不会自己梳才对。
作为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不注意自身的形象？
“嗯？你是在看我吗？”
她像是在确认一般举起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并不想告诉她我看着她看了很久。她这般粗鲁，我才不要和她说话…
于是，我转身，想要回到屋里。
“喂！你别走啊！”
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竟然追了上来，阻挡在我面前。
“我叫艾莉，你呢？”
“我…”
「凯伦小姐，您快来一下！」
佣人向着屋外大喊，打断了我们之间的谈话。
所幸，我不必再面对面前之人再三的无礼问题。我不再说话，快步走入屋内。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想必一定好不到哪去。
佣人将我带到托维小姐的房内。此时，她正与那位小伙子商量着物品的搬运工作。
“凯伦，你来得正好。这间房在我离开后就任你使用了。我尽量多带走一些大物件和易碎物，如果还不够，我再安排运输公司过来，好吗？”
我鲜少在托维小姐的房里停留很久，她的房里有什么，我几乎无法完全说出。
然而，正是有她的存在，或许我才会感受到，这是一个完整的家。
如果，这里变得空空如也…我甚至没有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她要离开，我无法挽留。只是，要是连这里的一切也要带走的话…
“留下也没关系。”我说道，“我不知道你回来的时间。但，你还是会回来的，对吗？”
果然，我的话成功让他们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或许是第一次我由衷的向她表达自己的想法。而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绝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托维小姐向我走来，轻轻拉着我一同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着着继续搬运工作着的佣人们。
“凯伦是舍不得我走吗？如果是这样，我想我会考虑留下。”
她竟然笑了起来！太奇怪了！难道我又说了什么让她误会的话吗！
我只是不想她浪费钱罢了！假如她再回来，那岂不是还要再搬运一次？如此大费周章，不如不搬！
“嗯？”
头顶正被温柔地抚摸着。不用说，这只手的主人一定是她。
“在想什么？果然凯伦是不希望我走吗？我知道了，那我为了女儿再重新考虑一下好了。”
什么叫为了我？难道她的父亲对她而言不重要吗？
我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说起来，由于房间处于一楼，从房内的窗户探出去就可以直接看到院子的一切。
就连停在门外的卡车，也能轻松看到。
包括，刚才那个女孩子。
她正蹲在离货车不远的草坪上，低头看着吸引她的东西。
她应该不会发现自己在看她吧？虽然，只要她抬头就能一眼望到房里的景象。
正如托维小姐所吩咐的那样，不久前还是一副简单朴素的房间摆设，现在却只剩下寥寥几件无法搬走的家具。
我不想傻傻地目送货车的离开，那样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一个人回到房间，继续享受着假期的宁静。
两天后，她走了。
出于多年的亲情，我想，至少我有义务与她一起拜访那位我从未见过的外公。但，事实上，她却拒绝了我的提议。
虽然我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是，如果是她所希望的话，我也毫无异议。
自她走后，整个屋子的佣人们便只围着我转。
一瞬间，就好像多年前我刚来这里时一样，那种被宠上天的生活。
这样平凡无趣的日子好似没有尽头一般。每天对着佣人们那一张张恭敬的笑脸，我只得感谢上帝的恩惠。
然而直到假期结束前的几天时间，她却还是没有回来。
每隔一段日子，她会打电话回来。但，她都不曾谈起她会何时才回来。
她，不会也打算放弃了我吧？
我不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有时，站在那间属于她的空荡荡的房间外，我竟然会不由自主地期望她早些回来。
或许那根本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她何时才会回来，我不知道。但，开学的日子就在眼前，我不得不早作准备。
原本回来时，带回来的行李光是一只行李箱便足够。如今要回去了，我也不用困扰需要带什么。
学校的宿舍一应俱全。比起那堆得到处都是的行李，在这里，“女王”才更被学生们需要。
我已经决定好了回学校的日子，就在明天。
既然等不到她的归期，那就让我也离开好了。
第二天一早，我拖着一只象征性的行李箱，站在家门外。
我不用打车，更不必花费多余的体力赶车。只要有佣人们在，他们便会开车送我回去。
可惜，那出现在家门外的货车又一次打破了我的预定计划。
男性司机从车上走下，朝着我走来
这次我特意看了眼驾驶室，结果有些令人失望。
只有他一人而已。上次的女孩子，并没有来。
“您好，”他笑盈盈的样子让我有些难以适从。
我不太习惯陌生人如此热情的样子。虽然，那可能只是礼貌而已。
“受托维小姐委托，车上的家具我必须在今天送到。可以请您查收一下吗？”
“家具？莫非是她的？”
正当我疑惑时，佣人们已将车上的家具小心搬下，从屋外搬入屋内。
只是，比起当初搬走的那些，这次运来的家具只有几件。
因为数量的缘故，搬运工作短短一个小时便全部完成，
“只有这些吗？我记得应该还有不少才对。”
我有些怀疑，想要亲自看一看究竟是否还有漏下的家具。可惜，货车上的货物早已被全部搬下，其他什么都没有。
“正如您所见，小姐。”
他不介意我的质疑。因为他手中的清单显示，他并没有任何工作上的遗漏。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把家具运回来。
难道是…她要回来了吗？
然而，这个念头却在无形中被我打消。
不可能的。她不会一声不吭地回来，谁也不通知，就这么回来…
“那么，假如您对此没有其他疑问的话，我就告辞了。”
“请等一下！”
他正要回到车上，却又不得不在我的喊声中停下脚步。
“有件事，我想向您请教。”
“哦？请教不敢当，您尽管说。能给您有用的建议将是我的荣幸。”
他的长相我仍记得。正因为上回送货的司机就是他，我才想向他打听一些关于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上次那个女孩子…今天没有来吗？”
“上次？啊，您是说艾莉对吗？她正忙着学校的事情，所以今天是由我一个人来的。”
原来她也正处于读书的年纪，不过，她比我还要年纪轻的样子。毕竟比起她，我的身高要略高一些。
“您认识她吗？”
“不，我们并不认识。只是上次稍微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
客厅的大钟咣咣作响，这是只有在整点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我赶紧结束了话题。
再这么下去，室外的气温会越来越高。一旦再遇上堵车，那种体验可是很糟糕的。
临走前，那位名叫汤姆的司机给我递上了名片。虽然对此我并不在意，但还是好好收下名片，准备在他走后，暗自处理掉。
我并不是最早到学校的。与其在充满虚伪的寒暄声中将自己狼狈的样子暴露在他人眼前，提前处理好一切，好整以暇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这间学校和其他私立学校没什么不同。学生的家世，资质，以及是否有能为学校奉献的精神都是一名学生入学需要考察的要素。
这里并不缺达官贵族的子女，即使是平民，也有机会入学。
就像我一样，需要通过种种考试才能顺利入学。
宿舍就是我第二个家。只要在这里，我永远都不会无聊。
独立的空间，就连空气也是自由的。
事实上，这所学校的学生并非无用的庸才。甚至，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有着良好的家教。
当然，他们报读这里的目的自然也不是能用读书两字概括的…
☆★☆
毕业典礼，那是我在大学生涯中最后一出必须参加的戏码。
回想在私立学校中求学的几年光阴里，我从不会为毕业升学这样的事情感到高兴或是悲伤。
那只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罢了。
“亲爱的朋友，你的人生才刚要开始。我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礼物，这本书，就当是我的心意。”
这是近期我收到的唯一一份毕业礼物。
那本，即将左右我人生的恶魔之书….
我还记得，上个周末的我在教堂里，与那个始终坐在教堂角落的男人搭了话。
他的长相并不出奇，着装也意外的普通。然而，那时….
我偷偷地发现，他像是着了魔一般，泪流不止。
我止住了想要离开的脚步。
只有懦夫才会哭泣不是吗？尽管这是我的思维定式，可惜，当我听完他的故事，我却感受到莫名的无奈。
由于房屋火灾，他中年丧偶，没有留下一子半女。钱？他并没有提及他的财产，然而一脸胡乱生长的胡渣使我认为他绝不算是富人。
来这里做礼拜的人形形□□。大家有着不同的背景，但却有着相同的信仰。
大家相信上帝会拯救众生。其中，自然包括他。
然而，往往人生中有太多事与愿违的事。
他曾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拯救躺在地板上，身上已被烧着的妻子，结果，失败了。
浓烈的烟雾让他的视野变得不能再模糊，手脚失去力量，就连自己也昏了过去。
他很后悔自己的无用，说着有好几次能够拯救妻子的机会，却都被他傻傻地放走。
所以每一次他都独自来做礼拜。因为，他已经没有人能够陪他来这里了。
听了他的故事，不知为何，我也很想和他聊一聊自己的事。
我也是孤单一人。读书时，一个人。做礼拜，还是一个人。
虽然我的继母还健在，我却不希望她能陪我做什么。
不，这样想就太过分了。朋友，我还是有的。
虽然我是这样想，但，我却不知道对方是否把我当成一个朋友。
由于工作缘故，艾莉和我真的成了能够打招呼的朋友。
虽然那只是去年才开始的事…
或许正是暑假，托维小姐决定将房前的空地改建成一座游泳池。自然，这是想给我个惊喜。
当见到工人们热火朝天地工作时，我惊奇地发现艾莉也在那边。
她为了送材料而来，却不巧遇到了我。
见了她的模样，我突然发觉，她其实也只是个该在学校学习的女孩而已。
可惜，她早早开始工作，和我这样靠读书出人头地自然不一样。
她总是很开心，开心到几乎让我感到她不懂什么是悲伤。
不过，我并不讨厌她那让人看着舒服的笑容。
施工的日子里，我常用噪音做借口，被艾莉带着满伦敦的跑。
那是毫无疑问的。像我这样的人，就连生长的地方有哪些好玩的去处都不知道，那就只有被人带着跑的份了。
也就在那段时间里，我们的友谊在此结下。
然而，我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又有怎样的人生体验。
或许，他真的是孤单一人吧。正如我所看到的那样，他只会在教堂的角落里，独自流泪。
虽然时间不长，我们之间的闲谈似乎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开始微笑起来，言语之间也变得幽默。我想，这才是他应有的样子才对。
想到即将到来的毕业典礼，我不得不提议中断这场永无止尽的闲谈，而及早返回学校做好准备。
显然，因为我的提议，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却又无可奈何。
脸上挂着泪痕的他，看起来的确找不到能和他进行一次畅快的聊天的人呢。
就在我要走时，他，拿出即将送给我的礼物，说出那些话。
当收到他人送我的礼物时，我由衷感到高兴。
那是庆祝我大学毕业的礼物，意义非凡。尽管，我和他只是泛泛之交。
红色的书皮上带着曲折的划痕，就连标题也没有的书本，从他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来。
他用右手递给我，看起来，他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当我想用双手接过时，书本忽然掉落，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我不由得感到奇怪。
然而，他闭眼沉睡的样子，给了我答案。
愉快的毕业典礼让我的大学生活有了完美的结局。接下来的生活，将会是新的起点。
但，那本书却…
在得到书的当晚，我便开始进行阅读。可惜，它的难度简直超过我的想象。
每一页，每一页，统统都由拉丁语写成。
唯有第一页的部分，以英语写成的段落文字，是让自己唯一能够一眼读懂的部分。
「事事都有因果，企图本末倒置之人将受人愚弄。我受此磨难，终究逃不过命运结算。妄图从撒旦手中求来一丝生机之人，如若照书中此法与之签下不平等之约定，约定无法解除。届时，黑袍镰刀将引领你的灵魂，落入它之手。用至为关键之为媒介，从过去到现在，轮回至死，无穷无尽。」
在这一页，我的视线停留了许久。
它像是在警告着什么，又像在提醒着什么….究竟，那是为了什么才写下如此沉重而又耐人寻味的话？
然而，即便无法弄清它的来历，透过那些字眼，我片面地认为，这本书绝非普通。
直到下一次的礼拜，我却没能在教堂中寻到那人的身影。
一次又一次，我保持着每周两次的频率前往教堂做礼拜。可惜，在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遇到他。
☆★☆
毕业后，找到一份不错工作的我彻底离开了那个家。
拿着过得去的薪金，租着高档公寓，那就是新的人生的开始。
我没有选择那些向我抛出橄榄枝的律师事务所，而是选择了一家普通的贸易公司，做着法律顾问的工作。
公司规模不大，而法律顾问一职也只有我一人而已。这样得天独厚的工作环境，自然要比跟着整天将社会等级挂在嘴边的大律师好得多。
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老板。自然，我也无法料到，他的存在会对我的人生产生怎样的化学效应。
和在学校时不同。在学校，我可以拒绝任何骚扰我学习的聚会。可惜，出了学校，我也难免入乡随俗。
公司常举办派对，我自然不能随口拒绝。否则，面对那些同事们奇异的眼光，即便我再如何无视，日子也不会好过。
而他，便是在某次酒吧聚会中不经意而相识的。
那时，他带着女友，向我们举杯，一脸的喜悦。
我不想引起他的注意，也不希望他将视线投向我的方向，那样只会让我感到尴尬而已。
事实上，我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点了啤酒一个人喝而已。
就算那样，有些事情，却还是无法避免。
昏暗的环境下，五彩缤纷的灯光显得格外耀眼。可惜，当见到桌面上出现了一片极不正常的阴影时，我不得不抬起头。
他，以及她，站在我的身边。
尼尔亚当斯。
这个名字有什么来历，我完全不知道。
只是，年纪轻轻的他有着一手创办公司的实力，应该有着我不知道的背景与能力。
我和我的上司并不熟悉，简单的交谈也只是关于工作上的事情罢了。我想，这第一次的交谈便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至于她的女友，她似乎有些不太喜欢这样的氛围。只是礼貌地喝了一口酒，便径直离开。
那种让男人看了都会垂涎的面相，以及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无论怎么看，我都无法对那种女人有些许好感。
那次以后，我常和他一同出席公司间的商务谈判。每每遇上法律性的问题，总是由我出面回答。
不知不觉中，我们之间渐渐培养出了难以磨灭的默契。
进入公司的三个月以来，我和他合作的机会越来越多。他对我的信任与日俱增，甚至，连一些与法律不相干的私人工作也全权让我负责。
我在抱怨的同时，也不禁感叹工资上涨的速度。
然而，一切都变了。
在我得知关于他女友的某个秘密时，或许命运便在那一刻开始改变了。
托艾莉的福，她的不胜酒力让她与卡洛琳的秘密暴露在我的眼前。
我并不知道她们是如何认识的，但，我却明白，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受伤的人绝不止她们两个。
那个名叫卡洛琳的女人，果真家教不严！
她能够脚踏两条船是吗？只可惜，我若将她的好事报告给我的上司，她会怎样？
当然，我并不会插手。因为…我想，我对尼尔，也绝非上司与下属那么简单…
我把这份堪称错误的感情放在心里，不想被他发现。
我也变得奇怪了，不是吗？
我开始越发期待和他的每一次合作，也只有这样，我们之间的距离才会稍稍贴近。
即便在聚会上他依旧不知情地带着他的女友向同事们展现着他们之间的感情，我也会假装羡慕的样子，努力地伪装着。
反观我的好友，艾莉的演技却不如我。
和她聚会时，对着我，她总会显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假装开着玩笑，试问着她是否已经恋爱的问题，她的回答却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只是，无论怎么看，她的确恋爱了。只是对象，她却不肯说。
假如是男友，我想无论怎样，她一定会高兴地向我坦白。只是现在，我想她是无论怎样也不会和我说的了。
她越是遮掩，无形中让我越发感受到那个女人的狡猾之处。
我想为艾莉打抱不平。我不想看到她为了那么个女人而愁眉苦脸。
有了那样的男友还不够吗？就连我的好友也陷入她的魔爪之中。
那样的女人，简直差劲！
放手吧，我这么说着。假如离开那个女人，艾莉也能开心起来。
然而，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低估了她们之间的感情。
从她的话语中，我根本找不到可以说服她的言辞。她，沦陷了。
☆★☆
那一天，当我如往常般查看工作邮件时，一封来自尼尔的婚礼邮件彻底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早该知道，我不该做那样的幻想。一切都已被注定，卡洛琳必定会成为她的妻子。
也好，这段暗恋也该结束了。
假如那不可言明的暗恋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话。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尼尔的婚礼仪式于伦敦市一所教堂内举行。教堂内的宾客们各个盛装出席，就连教堂外的保镖也足以让场面变得更为轰动。
我平生第一次参与的婚礼仪式，就在一片祝福声中进行着。
他们交换戒指，亲吻对方。那些在宾客眼中看似幸福的行为，带给我的，只是一幕又一幕的痛心回忆。
我忍耐着，不停暗示自己，尼尔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
他已经结婚了不是吗？我这样骗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直到仪式结束，身边的同事们也没有发现我的异常。那样再好不过。
当尼尔从我眼前经过时，脸上依旧带着令我熟悉的微笑，感谢着大家的祝福。
我想闭口不语，但却无法不回应。
那一天我所展露的笑容，一定是最难看的。
婚礼结束时，尼尔带着他的妻子坐上了自己的跑车。而剩下的宾客们，自然连同保镖，一同前往亚当斯的住宅，举行婚礼派对。
同事们好心带着我一同开车前往，派对之流那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
坐在后排的我看向窗外，脑中不断浮现教堂中上演的一幕幕。
忽然，一记急刹车将我的回忆拉回现实。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燃烧的气味。车上的我们无法得知前方发生了什么，然而，当后方的车辆从不同方向疏散后，那辆撞向建筑的蓝色跑车让我的理智彻底湮灭。
蓝色跑车随着火焰的吞噬，燃烧殆尽。
第一时间得知尼尔出车祸后，我不理同事的眼光，独自下了车，狼狈地跑向距离尼尔最近的地方。
火势凶猛，让我不得不退后，只能呆呆地看着救护车将那两具尸体从车内搬出。
就连他也离开我了。就和父亲，母亲一样，全都走了。
我只想看着他就好。就连这样的机会，他也一并带走了。
为什么他要这样自私…
我想注视的人，我能依靠的人，一个一个…
他们都会死的，对吗？
…
就像现在这样，我只会流着眼泪，什么都做不了。
以及，捡起那枚，正向我滚来的戒指…
☆★☆
事故的原因很快便被调查出来，那并非一起正常的车祸事故。
尼尔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因此才会引发那起事故。
然而，当警方将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时，我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力是否出了问题。
那是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可惜，她却做了。
当我再次见到艾莉，这个笨蛋竟然…
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我该用怎么的态度面对她。
她错将卡洛琳的车当成尼尔的车，故意破坏刹车系统，为的只是小小报复身为卡洛琳未婚夫的尼尔。
那便是在婚礼前几分钟发生在停车场的事情，可惜，那里的摄像头却将她的身影完整记录下来。
事实不容抵赖，她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就是这样一段小插曲，却付出两个人的生命。
她害了自己所爱之人的性命，也害了尼尔…
第一次，我深切地体会到，我竟能如此恨一个人。
☆★☆
她不想就这样在监狱里含恨而活下去对吗？
她根本不愿意接受卡洛琳死在自己手里的事实对吗？
那我就来帮她一把。
☆★☆
费劲一切力量，为你争取仅有的一些时间，让你沉浸在我所设下的完美圈套里。
我所做的，全是为了自己。
我故意向你透露关于某个不切实际的特别魔法，你深信不疑。
按照书中之法，傻傻地自我伤害，为的便是实现那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你不知道，我比你更信任魔法的威力。
比起那个女人，我更想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尼尔的生存机会。
我只想救尼尔一人。那个女人，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所以，当你第一次想要挽回错误的结果时，你的失败早已注定
我想，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个在最后关头阻止你的人，就是我。
尼尔活了下来。而你一心想要救赎的女人，乃被我所杀。
到此为止吧。就算到了这一步，我对你的仇恨也不会再延伸下去。
你已经失去了珍贵的东西，不是吗？
即使这样，你却还想再来第二次。
也好。执迷不悟之人，也该受到应有的报应。
你有罪，罪不可恕。
而此刻，你正好好地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