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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险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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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烂的茅草屋外,一个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两个人乍一看都很胖,再一瞧就能看出,这是极度饥饿造成的浮肿,比起面黄肌瘦,“胖”离死亡更近。

这段记忆的主人伸出手,递给孩子一个糯米团子。孩子抢也似的抓过,转眼吃得精光,不停地舔着嘴角,恨不得再抢一个团子来吃的模样。

妇人看在眼里,哭了起来:“高僧大人,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他不挑吃不挑穿,什么苦都能捱,只求你给他口饱饭!如果菩/萨保佑长大成人,记得回朴岭陈家村看……”

“别说了!”旁边一个人立即喝止道。高僧对妇人严厉地说:“这孩子已编入我寺名册,从此便是无名无姓、无籍无根的彼岸之人,不可再跟任何人说其俗名,知道吗?否则,菩萨嗔怪起来,大祸难逃!”

妇人唯唯诺诺地应着,与高僧随行的两个中年人把一担米抬到茅草屋里,又把一两银子塞到妇人手里。妇人狠狠心放开小孩的手,示意他跟高僧走。

“娘,我想吃白米饭。”小孩突然怯怯地说。妇人顿时泪如雨下,高僧也禁不住恻然叹气。

“快走快走,那么多废话。”一个人上前想拉走小孩,高僧却摆手阻止了:“最后给他做顿饭,吃了再走吧。”

妇人面露喜色,连忙进屋,小孩跑到屋后拾柴。不一会儿,烟囱里就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高僧站在茅草屋外,对两个中年人轻声说:“五行法阵和地宫慢些建也无妨,10个乙未年正月初一出生的孩子已经找齐,务必尽早作法。我年事已高,只能暂时将你们与血病阻断,若想求得永世安稳,还得靠封印之局!”

两人连连点头,高僧又问:“10个孩子的俑具都准备妥当了吗?”

“是。照您吩咐,将姓名与籍贯刻于俑内,只待孩子进入后即行密封。”

“孩子的姓名和籍贯都是禁忌,为防他人窃听,今后如非万分必要,切莫谈及,至亲亦不可告知!”

“是,是。”其中一个人的脑门上明显冒出了汗珠,很容易让人猜想他说不定曾对枕头边上的透露过不该透露的信息。

“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囿于穷苦,不得不将他们贩卖,你我所做之事,罪孽极其深重。但百年之后封印完成,孩子亦重获新生,至少不复今世之贫寒。对他们所作牺牲,更宜心怀感激,务必修书传家,命百年之后的族人善待他们。”

两人还是啄米一样地点头。高僧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山野。孩子已经拾完柴,在屋后一条肮脏的水沟里玩着,一会儿站起身,一会儿蹲下去消失在垃圾后面,不知道忙乎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妇人声音叫他吃饭,他快步跑了过去。

这顿饭吃得很快,没一会儿孩子就出来了,脸上脏兮兮的。“知道你是去吃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挖煤了!”一个中年人嘀咕着,把他牵了过来。

妇人的哭声又响了起来,“福平……”她刚哀叫了一句,突然捂住嘴巴,显然是想到了高僧之前的警告,怕自己的一时失口会导致高僧对交易反悔。不过,高僧没有理睬她,而是点上灯笼,不顾暮色暗沉,带着买来的孩子匆匆踏上了归程。

暴雨如注,窗外的街道大有变成汪洋之势。自从从泉眼里出来,住进镇上的客栈,廖蓝已经在心里把这段记忆影像反反复复查看了无数次。虽然廖蓝入住时跟老板说“雨歇了就走”,但他很清楚,这雨不下到泛滥成灾,绝不可能停歇。而眠江在雨中翻滚汹涌,所有的船只都进港暂避了,他们只能困在客栈里。

但是,即使能乘上船回家,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廖蓝完全没有想到,这局棋会出现如此意外的变故。

周鸩竟不是陈福平。

想必周鸩看到高僧的这段记忆影像时,从某个他本人才知晓的细节里,一眼就发现了前后两个陈福平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廖蓝是在江底时才回想起来,陈福平满脸脏污十分可疑,似乎在掩饰什么。以周鸩童年时极为好动的性格来推断,很可能后一个陈福平脸上有平日摸打滚爬时磕碰出的伤痕,为了不让人认出他不是前一个干干净净的陈福平,故意在污水沟里抹脏了脸。

廖蓝寻找替代周鸩的尸骨时,陈家后人也没说起陈福平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可能是陈家妈妈相信了高僧的恐吓,从此绝口不提“陈福平”三字,把真正的陈福平也改了名字;也可能陈福平还叫陈福平,但幼年夭折,按民间习俗不予登入族谱……总之,廖蓝没有发现陈福平好好地活在世上的痕迹,自然完全没想到周鸩只是一个长得和陈福平一模一样的人。

如今追究谬误的原因,已是于事无补。本来,唯一活着的水阵祭品——周鸩,是一个关键的致胜砝码,把他的真名刻在灵牌上之后,封印就从江底的躯体转移到周鸩身上,水阵将成为五行法阵中最安全的一个。然而,周鸩的真名不叫“陈福平”,让这步棋完全踏空,廖蓝甚而还替衈龙解开了水阵的封印。

廖蓝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指,像对弈陷入僵局时轻敲着棋子,紧接着马上意识到旁边的床上还躺着熟睡的珑白和稚堇,连忙收起手指。

他继续想。“活着的水阵祭品将是最大的威胁”,周鸩曾胸有成竹地对他说过这句话。他原本以为是另外的意思,但现在看来,应该指的是泉眼里的这个圈套。这个圈套确实漂亮,衈龙已相继夺回了封印在金阵、水阵里的法力,廖蓝布下的阵局岌岌可危,可以周旋的时间也大大缩短。

不过,这个漂亮的圈套同时也意味着,周鸩很可能不知道,“活着的水阵祭品”真正的威胁在哪里。廖蓝坐起身,一点点地、不出一点声音地推开了床边的窗户。

防守已进入死胡同,不能再步步为营,必须走险着。放手一搏,也许还有转机。

廖蓝侧身坐到窗台上,查看着下面的地形。虽然这个房间在二楼,但很低矮,雨声又很大,落地的声音应该不明显,不会吵醒珑白和稚堇。他把双腿挪出窗外,准备跳了。

腰间突然被轻微地一扯,只听彭彭两声,珑白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自己的床上跳起,窜过来揪住了他:“又想跑?”

珑白的食指上绕着一根细如发丝的藤蔓,藤蔓的另一头像爬山虎一般紧贴在廖蓝后腰处。廖蓝懊恼地闭了闭眼睛,刚想开口,珑白立刻低声断喝:“闭嘴!不许召唤守护神打晕我或把我绑起来!什么话都不许说,乖乖地带着我一起走就是了。你敢出一点声音,我马上就叫守护神把你五花大绑埋到地下,你哪儿也别想去了!”

稚堇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几声梦呓。再纠缠下去,她也会醒来,拖油瓶又增加一个。这样一想,廖蓝果断将珑白抱上窗台,拉着他的手一起跳了下去。

他们又来到了那个藏着泉眼的地下室。境界消逝之后,他们被重新甩回地下室时,地上连一丝水痕都没有,不过现在暴雨如注,地下室重新又变成一潭积水,深及珑白腰间。泉眼仍然悬在头顶的石壁上,波澜不惊,好像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你要干嘛?又把那些胎儿扯出来?”珑白心有余悸地问廖蓝。

“不。”廖蓝端详着泉眼,大冬天泡在水里,他冷得牙关直打战,“让我想想。”

珑白抱住他:“给你点暖和,你慢慢想。”

廖蓝揽紧他,感觉到他比自己抖得更厉害。再站上几分钟,两人都得活活冻死。“你这点暖和还不够塞牙缝。把今灿叫出来。”

珑白惊愕地抬起头:“火人汪今灿不可以召唤,它必须躲在境界里,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改主意了。”廖蓝握紧珑白没有受伤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就算死,我也要先把衣服烤干。”

珑白皱眉看着他,一脸狐疑:“我觉得……你讲话的调调变了。有点像某个人。”

“周鸩?”廖蓝干脆地把这个名字说出来了,“也许骨子里我和他是一路货色。好了,今灿,我们走。”

“去哪?”珑白刚惊叫了一声,就见地下室突然亮堂起来,泉眼燃起了熊熊的火光,继而火人探出上半/身,伸手把他们俩提溜了起来。

又是天颠地倒,迟早会吐得颜面尽失。珑白在心里哀号着,幸好坠落和晕眩没有持续很久,双脚重新站上地面时,他硬生生把涌到喉咙口的东西咽了回去。

这里真的暖和多了,就像个石头砌的大火炉一样,就是天地都是暗沉的红色,看着很不舒服。廖蓝拉着珑白在平整的石头地面上坐下,火人留下一团火焰,嗖的一声,又不知遁到哪里了。

“这是火阵的境界吗?”珑白一边烤着火,一边问道。

“应该没错吧。”经历了水阵的失败后,廖蓝也不敢把话说绝,“在高僧的记忆里,五行法阵都出现过,那是他降妖的惯用招法。”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今灿没有躯体,只要制服它的人形,就可以解开封印。我让今灿到地面上去了,放开烧,烧到周鸩出手为止。等周鸩打破这个境界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珑白急了:“可是,周鸩再厉害也是凡人,他怎么制服今灿呢?再说,我们出去又要干什么呢?”

廖蓝舒舒坦坦地躺在地上,“那都是周鸩的事了。来,抱抱,休息一下。”

珑白忍住满腹迷惑,乖乖地伏在廖蓝身上,廖蓝居然马上就睡着了。但珑白刚睡醒不久,心里又七上八下,没其他事可做,只能盯着那团火焰。

盯着盯着,不知盯了多久,珑白的眼前开始迷糊起来。火焰仍在静静地燃烧着,形状纹丝不动。珑白的眼皮快要阖上的时候,火焰突然跳动了一下。

珑白猛地睁开了眼睛,火焰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他已经睡意全无,死死地瞪着火焰。

火焰没有动静。太静了,这个境界静得不正常。廖蓝仍安详地睡着,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

……呼吸?珑白突然像坠入冰窖一般,全身发冷。他把耳朵移到廖蓝的胸口,听了又听,一边使劲掐自己的腿,直到确认并不是在做梦。

廖蓝没有心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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