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三色堇（1 / 1）

淅淅沥沥的水珠洒向一盆一盆的绿色的植物，很快叶子都沾染上了盈盈的水滴。无法承载的水珠顺着叶络，嘀嗒，嘀嗒，没入黑色泥土。

洛清音拿起架子上的一把小剪子一把小铲子，给花盆里的植物松松土，修剪修剪枯黄的叶子，没一会儿小植株又变得青葱可爱。

太阳越来越往上爬，晨光洒向大地。古朴的街道新的一天，从踢踢哒哒脚踩石板的声响中开始。

“昨天我生日，你居然忘了！”女孩咆哮的嗓门打破了老街的寂静。

不远处，一盏路灯旁边。一身红色吊带裙，踩着一双火红的高跟鞋，一个黑色的挎包挂在白皙的胳膊上，时尚打扮的女孩拿着粉红的手机正在咆哮。

女孩怒气冲冲，“我知道你工作忙。平时我什么时候烦过你。吃个饭逛个街，不都是我的闺蜜陪我去的。别人家的男朋友，哪个不是随叫随到，送花送礼物，陪着逛街吃饭看电影的。有谁做男朋友做成你这样的？”

女孩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平常有个节日什么的忘了也就算了，昨天我生日你居然也忘记。别人才见过几面的人都记得，你居然不记得，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男朋友？”

“既然你那么喜欢你的工作，那你就去陪你的工作好了。追本小姐人的多了去了，从街头都能排到街尾。本小姐不伺候了，我们拜拜了！”把手机掐了塞进挎包，女孩一甩长发，扭着小腰往隔壁的街道走去。

“唉~这年头的年轻人啊，一点都不懂得珍惜，动不动就说分手，离婚！两个人在一起哪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啊！”一声苍老的惋惜声自花店门口响起。

洛清音看向门口。

门外放着几盆盆栽的花架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低着头看着花架上盛开的花朵。紫黄白相间的花儿，花中央是黄灿灿的光芒，周围分布四个黑亮的圆形斑点，像极了睁着大眼睛，露出鼻子嘴巴的猫脸儿，这就是有花中猫咪之称的三色堇。

老太太双手颤巍巍的摸着漂亮的花朵，眼中充满着复杂的情绪，像是在注视着最珍爱的亲人那般，又像是在缅怀自己永远无法抹去的过去。

洛清音推开玻璃门，铃铃铃的门铃声召回了老太太的思绪，“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请随便看”

“不好意思。”老太太冲开门出来的洛清音慈祥的笑了笑。

“没关系，您慢慢看。”洛清音回以温和的笑容，“如果累了的话，就到这边小坐，休息一下。”

花架旁边有一小块的空地，支着一张可以折叠的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还放着一套精致的白瓷小茶具，晾着一壶清茶。

老太太闻言，还真的走到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看样子是走累了。洛清音看到她提着一个环保袋，里面还装了一些水果蔬菜，略微的有些重。

“夫人，请喝水。”洛清音给老太太倒了一杯清茶。白瓷的茶杯里是浅绿色的茶水，还飘着一片舒展的茶叶，像是一幅淡浅的水墨画。

“谢谢。”老太太道谢，接过。

“夫人很喜欢那盆三色堇吗？”洛清音见老太太频频回头看架子上的那盆花朵，好奇的问道。

老太太笑了笑，“这是我先生生前最喜欢的花。”

洛清音走过去把花搬到桌子上，娇艳的花朵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像是一个个在点头的可爱鬼脸。

“谢谢。真是个好姑娘！”老太太看了桌上的花良久，问道，“有没有兴趣听听我和我先生的故事？”

洛清音有些微愣。

老太太的眼中带着一些期许，一些期望。

洛清音含笑，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眼神亮了亮，捧着茶杯，眼神看着花朵，思绪有些飘逸，缓缓的开口，“我和我先生是同一个村子的。我们家那时条件还算优越，自己家开了一间小作坊，家里就两个女儿。我先生家是村里最穷的，家里没有母亲，更没有兄弟姐妹，每天都要给别人放羊，割草来赚取微薄的酬劳。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我们村子学堂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我们还算得上是同学呢！那时我见他每天放学都帮着家里干活，有时候还吃不饱，就会偷偷那家里的窝头啊，番薯什么的给他吃。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我们那个年代，女孩子都是很早就要嫁人的，大概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家里就给我选了一门亲事，对方家听着挺有钱的，在城里做小生意。可是我不愿意，就偷偷的跑出来，找到我的先生。我问他，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娶我。”老太太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怀念，“其实我自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跑去问一个男人，愿不愿意娶我。“

摸了摸三色堇嫩绿的叶子，继续说道，“他当时有些腼腆，但是在我灼灼的逼问下，还是点了点头。我问他，家里人要把我嫁给别人，他愿不愿意带我离开这里。此时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家里根本就没什么人了。他有些错愕，问我，我这么穷，你真的愿意跟着我受苦？我什么都没说，就问了他一句，你会让我跟着你，受一辈子苦吗？他毅然又坚决的摇头，不会，受苦只是暂时的，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于是，我义无反顾的跟他私奔了！后来听说家里人找不到人，没有办法，只好把这门婚事给退了。现在想想看，十六七岁的年纪，都懂什么啊。”

老太太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当时也很大胆，居然就这样什么都没有的跟人家私奔。”

洛清音点点头。私奔，在那个年代算是一件大事吧~

老太太说归说，洛清音看得出，老太太现在说起来，都是带着甜甜的味道，“我们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城里。因为手头的钱很少，所以找了一个很破旧的房子居住。你估计根本就想不到，那是一间什么样的房子。刮风了，呼呼的往里漏风，下雨了，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有阳光的日子，每天第一缕晨光都能照到你的脸上。可是就算是这样的日子，我们依旧过得很开心。他对我很好，冷了就互相取暖，热了，会给我打扇子，赶蚊子。我以前在家，从来都没有干过家务，洗衣做饭都不会，第一次下厨，做的菜咸的都能打死卖盐的，做的饭就跟粥一样。他还笑嘻嘻的开玩笑说，粥好啊，吃起来省力气，嚼都不用嚼。洗衣服做饭都是他后来手把手的教我，我才学会的。”

“他白天天不亮就去给人家拉车，晚上还去给人擦鞋。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安稳过去，很苦，却也很安定。直到有一天，他拉车的时候，救了一位先生。这位先生为了报答我先生的救命之恩，送了一大笔的钱来感谢我先生，被我们拒绝了。他觉得我先生人品很好，谈吐不凡，还识字，一问之下才知道，我先生还是学堂初中毕业，就问他愿不愿意到他的店里帮忙，开出的待遇非常优厚。犹豫了再三，我们两个觉的，比现在的工作强，就答应了。”

老太太顿了顿，喝了口水，“就这样，我们的日子算是一点一点的好起来了。后来，我怀孕了，这算是喜上加喜，为了给我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我们搬离了居住的破房子，租了一个小阁楼。一天，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我先生的老板有个漂亮的女儿，看上勤奋刻苦的我的先生，有打算想要招他为婿。我在家等的火急火燎，最后等不下去了，急急忙忙跑到我先生上班的地方去找他。没想到，就在离店门口几步的地方，刚好看到他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拉拉扯扯。我怒火一时攻心，没有注意到路边，被一辆车给撞了，孩子就这样没了。”

洛清音静静地聆听着。

老太太说到这，眼中流露出些许的遗憾和苦楚，“在家修养的这段时间，我先生对我百依百顺，伺候的舒舒服服，可我就是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被车撞，我们的孩子就不会这样没了。第一次，我开始想在家乡的母亲，我悄悄地问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我对先生各种的发脾气，各种埋怨，他都默默地忍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后来我才知道，那根本就是一个误会。老板的女儿是对我先生有好感，但是我先生已经和她说清楚了，自己有妻子，不久即将有孩子，和她是不可能的。如果小姐还是这样的话，他就只有辞职，离开目前的工作岗位。后来因为我的意外，小姐也就不再纠缠他。”

“我知道后偷偷的问过他，既然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那你为什么不解释呢？就这么任我打骂，都不解释。你猜，他怎么说？”老太太有些俏皮的眨眨眼问道。

“应该是觉得你当时身体不好，等好点了再跟你说吧！”洛清音摸摸下巴说道。

“真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老太太赞道，“他说，当是我痛失孩子，肉体上痛苦，精神上更加的糟糕，就这样让我出出气，总比憋在心里要强。作为丈夫，被自己的妻子打几下，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情。再说，孩子没了，他作为丈夫也有很大一部分的责任，是他没有照顾好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他觉得很自责。我当时听了这话，非常的感动。，觉得自己真是无理取闹，一点都不理解他在外工作的辛苦，自己真是太任性了，也太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了。”

洛清音给老太太续了一杯茶水，“后来，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工作越来越顺利。我先生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杂货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我们还回到乡下去看望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对当时私奔的事还耿耿于怀，耐不住连孩子都已经会叫姥姥姥爷了，我先生也算是事业小有所成，最后也就释然了。我们的日子也算是苦尽甘来，过得甜甜蜜蜜。”

老太太又喝了一口茶水，摸摸手里的杯子，“但是，俗话说的好，男人一有钱就会变坏，就算不变坏，也会有无数的女人开始倒贴。和我先生一起开店的朋友就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不管家里的妻子，跟外头的女人同居。我也有些不安，有些担忧，如果我先生也这样的话，我和孩子怎么办啊~但是有了一次教训，我不敢再莽莽撞撞的糊乱猜疑。自己前思后想，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有一天，吃完晚饭，我先生带我到河边散步。他跟我说，看你最近有些心神不宁，是不是与什么心事，有的话就说出来，让我帮你分析分析。我怎么可能跟他说，自己是不放心，怕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呢。倒是他自己开口了，我知道，你是不是听说了我朋友的事情，心里有疙瘩。又有些开玩笑的说，你的丈夫我这么优秀，有人喜欢，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老婆的眼光好，不是么？但是我心里是很清楚的，如果我现在还是当年的那个穷小子，那么看上我的人，依旧只会是你这个傻乎乎的笨丫头。这些人看上我的人也好，看上我的钱也好，我的心里都只有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管不顾，毅然跟着我，赌上一辈子的丫头。夫妻之间最讲的就是信任，我不埋怨你不够信任我，我会用我的行动，来证明给你看，你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老太太说起当年，眼角还含着不可思议的甜蜜，“回去的时候，他就给我买了一束三色堇，他说，就让这花，来见证他的誓言和承诺。虽然这花很便宜，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花。”

“我们这一生，开头很穷苦，结局却很完美！就算是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依旧没有忘记曾今对我许下的誓言。生活中多的总之磕磕碰碰，小摩擦，小矛盾，夫妻之间，男女朋友之间，就在于要互相包容一点，体谅一点，这样往后的日子才会过得幸福，快乐，长久，甜蜜。”

老太太小心翼翼的托着一朵花朵，对洛清音说，“人生的情感多么像这三色堇，从开始的热烈的紫红，走向索然无味的淡黄然后走向一点味道一点色彩都没有的全白。婚姻、爱情、友情……”

“您说的很对，”洛清音赞同的点点头，老太太的一席话，让她不知不觉想起来那个已经远离的身影。

“谢谢你听我这老太婆啰哩啰唆的说了一大堆。孩子们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事业，工作，家庭，几乎都没有时间听我啰啰嗦嗦。”老太太对着洛清音微笑，这年头，这样耐心肯听老人回忆过去的年轻人可不多了。自己的孙女孙子，哪个不是听见自己开个头就跑的人影都不见了。

“夫人客气了。我还得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一个如此美丽的故事呢！”洛清音拢了一下自己散开的长发。

老太太放下茶杯起身，“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把打扰你做生意了。这盆三色堇，麻烦你给我包起来。”

“好的，您稍等。”洛清音抱起花盆进来屋子。

不一会儿，一盆包装好的三色堇就放到了桌上。

“多少钱？”

“不收钱。”洛清音笑了笑，“就当是您给我讲故事的回礼。”

老太太咧开嘴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没有拒绝，“那就谢谢啦，姑娘。”

“不客气。您慢走。有空就过来坐坐！”

“好。好！”

洛清音体贴的拎起地上的环保袋，又把桌上的花盆递过去，“路上小心！慢走。”

老太太伸手掏了掏，递给洛清音一个圆滚滚的大橙子，“礼尚往来！”冲洛清音挥了挥手，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