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三十九章（1 / 1）
素瑶几人一路往北行去，但见绿树清溪，时遇村郭野肆，玖微先时还有些担心到底会遇到什么凶险，后来便渐渐舒了心怀，醉心流连于山野风光。
不觉天已微暮，几人商议一番，去一家农舍投宿。
这家农舍有三间房屋，家里却只有一个老婆婆并一个幼孙，原来老婆婆的儿子儿媳妇去城里送柴去了，因还要买些油米杂物，要明天才能回来。
素瑶几个便住下了。老婆婆十分和善，晚饭做了几样小菜，煮了小米粥，又把素瑶带的包子热了几个。素瑶玖微连连咽口水，连琉月紫琼也是第一次见人间的家常饭，不由多吃了，素瑶直声抱怨说不该不买了那两斤猪肉，琉月一记眼刀杀过去，玖微忙捅了捅她，方才埋头大吃。饭后又去看老婆婆养的鸡鸭，又去看屋后的一片菜地，素瑶她们一个都不认识，还是小煦一一告诉她们的。小煦就是老婆婆的小孙子，本来是叫小宝，年前去上学时请先生给他改了名字，这才叫做小煦。
玖微问：“什么先生？”
小煦听见问，一脸崇拜的说道：“就是村东头儿教我们念书的夏先生。夏先生知道的可多了，教我们识字，还会给我们说故事，他说的故事，比上次来村儿里说书的瞎子可好听多了。”
玖微笑道：“是吗，这么说，我也有先生也教我识字，给我讲故事呢。”
小煦问：“姐姐家乡女孩儿也能上学吗？我们这里家里都不让呢。姐姐先生是谁，给姐姐讲的什么故事，姐姐也给我讲讲吧~”
玖微正在为难，老婆婆已抱着被子走了进来，嗔着让小煦别再打扰她们，玖微忙说不打扰，紫琼也笑说：“小煦聪慧灵敏，将来必有作为呢。”
老婆婆笑呵呵的说道：“姑娘可别这么说，他最是不禁夸，爱炫耀。”说着赶小煦去烧水，小煦答应一声，就往厨房窜去，素瑶玖微也要跟着去，老婆婆忙拉住不让，说里面又脏又乱，烧起柴火来又都是灰，素瑶两个倒是不怕，只是也不好定要过去。
老婆婆帮着给她们收拾了屋子，又抬出一张破床来，垫了两块儿木板，打扫干净了铺上被褥，又说家里没那么多被子，只能委屈几位姑娘了，紫琼忙说是她们冒昧打扰，又说天气不冷，铺一床被子便够了，也不必再盖什么东西，老婆婆扭不过她们，只得把抱来的被子又抱了回去，却又找了两块床单，给她们送来。
一时歇下，玖微翻身笑道：“好舒服。”
素瑶也道：“我也觉得好舒服。又好玩又舒服。”
玖微道：“嗯，集市很好玩，在这里很舒服，晚饭里的小米粥比平圃里的琼浆还要香甜呢，那些刚出生的小鸡小鸭毛茸茸的好可爱啊，我第一次睡木板床呢，哎呀，两个人躺一张床挤挤的好好玩。”
紫琼笑道：“那你以后就长住在人间吧。”
玖微道：“你们也跟我一起吧，咱们盖一栋院子，院子里种上花，养几只雀，屋后也种一片菜，然后养几只小鸡小鸭~”
素瑶接口道：“再让神君在村东头儿开个学堂，咱们都去听故事~”
紫琼琉月不禁笑出了声，玖微不由一阵羞恼。几人又乱了一阵，紫琼道：“都歇着吧，也不早了。”
几个人都答应了，玖微又问：“明天能到雍州吗？”
紫琼道：“能。”
玖微道：“嗯。”
于是一宿无话，次日天刚微亮，便有公鸡打鸣，四人便醒了，穿衣出来，见老婆婆也已起来，正要去做早饭，紫琼便去帮忙，老婆婆仍是不让，几人又去屋后看了一回菜，回来把小煦叫醒，吃了饭便与老婆婆和小煦作辞。
紫琼把包袱递与小煦，对老婆婆说道：“这包袱里是两块儿绸布，一包蜜饯，还有一包绿豆糕，昨日买了许多，路上带着也是沉重，这些婆婆便留下吧，权作谢意。”
老婆婆不肯留，要小煦还回去，小煦便递了回去，玖微说道：“婆婆便留着吧，不然她们都让我提着也挺累的。”
素瑶早就跑一边捂着嘴笑去了，琉月也说：“看我妹妹说的怪可怜的，婆婆就收下吧。”
老婆婆笑道：“我看你们姐妹好得很，哪里会这么欺负你。”却也不再让小煦把东西还回去。
于是几人作辞，往北而去。小煦直送到村口望了许久才回去。
琉月笑问：“玖微，是谁教你的那些话？”
素瑶连忙道：“我只是随口说了句婆婆要是不收让玖微扮个可怜就行了。”
紫琼笑道：“就知道是你捣的鬼。”
玖微道：“婆婆真是个好人，去叫小煦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她们家只有四床被子，昨天咱们要是留下婆婆送的被子，她和小煦就没得盖了。咱们住在她家里，吃她做的饭，也没给钱，那些东西她要是不要的话我会觉得亏欠了她的。”
素瑶道：“这人间这一点挺好，有钱什么都能买，你听昨天那人说的，他媳妇都是花钱买来的呢。”
琉月冷笑：“有钱什么都能买，才是不好呢。”
素瑶问：“为什么？”
琉月道：“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
素瑶还要再问，便听紫琼说道：“从这里到雍州，若是走路，还有两日路程，不如咱们直接过去，可好？”
玖微一时近乡情怯，倒不知好还是不好，素瑶有心路上多玩玩看看，怎奈琉月一锤定音道：“那便直接过去吧。”
说着微一沉吟，四人已到了雍州城内。
孰料雍州城内关门闭户，街道上杂物散乱，有几间破屋半是坍塌，一片脏乱，琉月随即皱眉，把素瑶几人护在身后，往城内走了有一射之地，见有一酒肆，便上前叩门，半晌才有人战战兢兢问道：“谁……谁？”
琉月道：“小女子姐妹四人路过雍州地界，想在此歇息片刻，店家可否行个方便？”
又过了半晌，才有人把门开了个缝，见确实是四个女子，这才把门打开，待四人进了屋，又连忙把门关上，又插上门栓。
玖微一直觉得心里突突的，却不知为何，见酒肆老板这般畏惧之态，心里更是一阵害怕，但紫琼琉月数次叮嘱不得随意开口莽撞行事，也只得攥了衣袖随琉月坐下。
琉月问道：“敢问店家，这城里户户门窗紧闭，却是为何？”
那店家长叹一声：“姑娘路上可没听说吗？这雍州城出了大事啦。姑娘看要点儿什么，不瞒姑娘说，这两日也没敢外出采购，也没什么新鲜菜色了。”
紫琼道：“不拘什么，上四个小菜便罢。店家这里可有果浆，若是有，便拿一壶。”
那店家道：“有有，姑娘稍候。”说着去了，不多时便端着托盘便来了，上面摆着四盘时令菜蔬和一壶果浆，又有四个酒杯。
琉月问道：“不知这城中出了什么大事？”
那店家见问，便长叹一声，从头道来。
原来，这雍州本是孔任属地，孔任接任共工之后，便叫相柳做留守。相柳常对瘦瘠百姓施以慈惠或是助以糇粮，一时民众对他十分拥护，虽然城中时有人口失踪案件，百般查不出原因，但没人想到是相柳所为。后来孔任被革职，跑了回来，与相柳同处，相柳那时已颇有势力，一点不把孔任放在眼里，孔任无可奈何，亦只好低首下心反过来阿谀奉承相柳。
那店家叹道：“本来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认为相柳是个好官，直到大禹把孟门、壶口两山开通，相柳认为大禹要和他作对，这才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素瑶问到：“什么真面目？”
那店家倒了杯酒一口闷下肚，低声说道：“他是个吃人的妖怪！”
琉月道：“相柳？”
那店家道：“就是相柳！如今想来，那些失踪的人都身躯肥胖，他们都是被相柳给吃了！相柳给穷人食物也是为了把他们养肥以后再吃掉。那时他听说孟门、壶口两山开通，认为大禹要和他作对，摇身就变成了有九个头的硕大的怪物，把身躯施转来，打一个长围，把周围的人全都绞死了，大约有几百人呐，全都被他绞死吃了！”
店家说道最后不由打颤，琉月问道：“后来呢？”
店家抖着手又喝了口酒，这才道：“后来，他就往西北方去了，跟刮大风似的，哗的就不见了，经过的地方连树都歪了，房子也不知道塌了多少。姑娘来的时候看街上可乱不乱？都是那时候弄得，现在还没人敢来收拾。”
紫琼传密语与琉月道：“想来神君此次来人间便是为此事了，只是如此一来，我们若莽撞过去找他，怕是不妥。”
琉月道：“我也是这样说。只是如何劝玖微别去？”
紫琼还未回答，玖微已传话过来：“紫琼姐姐，我心里突突的，觉得好害怕，是不是……神君是不是就是来诛杀相柳的？咱们去找神君吧，若是相柳十分难缠，咱们也可以在旁助神君一臂之力。”
紫琼安慰她道：“神君法力高超，区区相柳还能伤了他不成，咱们若去了，倒平白使神君分了心，那才不妥呢。”
玖微道：“可是……”
紫琼道：“好了，你且放心吧，我这就让琉月去看看，可好？”
玖微沉默半晌，才回说道：“好。”
紫琼见玖微默默喝着果浆，松了口气，随即向琉月说道：“你去神君那里看看，待事了之后我们再去。”
琉月答应了，不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要出门去，那店家留她不下，只好千叮咛万嘱咐务必小心，琉月谢过他便竟自出门了。紫琼便要了两间房，带玖微二人上楼歇了。
玖微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起身说道：“紫琼姐姐，我睡不着，下去拿瓶果浆来。”
紫琼道：“你在这里，我去拿。”
玖微乖巧的点头：“嗯。”
紫琼刚从店家手中接过果浆，便察觉自己在房间布下的结界被人强行冲破，心里一惊，再也顾不得许多，飞身出去。素瑶在隔壁有所察觉，也飞身而出，这接二连三，直把店家吓得晕倒在地。
玖微的心里很乱，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眼前也是一片混乱，一时连方向都辨认不清，不知要往哪里去，可有冥冥中似有一股无形的线牵引着她一路往西北行去。风声、水声、虫声、鸟声，万千声音中，她听到了那个声音，原来，她是要来找他。
英招的声音破空传来，不怒自威：“相柳，你还不伏诛。”
相柳已是气息奄奄，犹自狠厉道：“你们枉称上神，却数人联手围攻我一个，要我伏诛，拿出些本事来！”
英招不再多言，抬手拂去，相柳便生生往后退了一射之地，撞断了一片树林。相柳眼底一片血红，仰头喷出一口毒血，瞬间蒸腾成一片毒雾迅速散开，草木染之瞬间萎死，英招皱眉，忙施法抑制，众人也纷纷施法，防止毒气散佚。便趁此时，相柳使出毕生法力向英招袭去，青女一眼看见，脱口便喊道：“英招神君小心！”
英招也已看见，只是若是立刻停止施法，毒气散佚，对人间危害不小，相柳已是垂死挣扎，不若等攻势来至面前，再奋力一击，取他性命。电石火光之间，相柳的攻势便已到了面前，青女见英招毫无动作，早已飞身前来，全力向相柳打去，滕六忙补了她的空隙，却也不忘往这边看一眼。
玖微是第一个看到相柳袭向英招的，随即便向英招飞去，她想说神君我替你抑制毒雾，又怕贸然开口分散英招的注意力，却见相柳的攻击愈近英招却丝毫不避，想要施法抑制毒雾的手便生生转了势，猛地向相柳狠命袭去。
英招察觉到淡淡的蔷薇花香时，凝聚的法力已到了指尖，收之不及，就那样发了出去，然后，在相柳肥硕的身躯挣扎着落地之前，有一个红色身影已从空中缓缓坠落。
英招伸手接住，只觉轻飘飘的，似花瓣一般，旋转着便落到了地上。
青女在对面呆住，半晌才落下地来，站到他们对面。她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来？为了救英招吗？英招看不清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琉月突然现了身形冲了过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们私自来了人间？紫琼没能看住玖微？她刚才是在抑制毒气才没能及时发现玖微？琉月僵硬的站着，死死地握住双手，一言不发。
英招抬头，正看见紫琼素瑶慌张前来，又低下头去，伸手抚上玖微脸庞，那熟悉的面容便重新出现，英招说道：“回去后都去思过崖思过。”
素瑶一脸着急：“玖微！神君，玖微怎么了？”
英招握起玖微的手，静静看着，素日白皙的指尖如今已是透明。
青女脸色瞬间白了几分，琉月仍是僵硬的站着，紫琼一阵手足发凉，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素瑶抖着声音问：“神、神君，这是怎么回事？玖微……玖微她怎么会……”
远处毒气已经散尽，滕六也缓缓走了过来。适才远远看见一抹红色身影，便直觉是当日所见那个女仙，如今走近一看，确实是她。滕六看着玖微，心口渐渐有些窒闷，便转了头去，到一旁打坐。
英招不开口，便没人说话。
素瑶忽然便落了泪，这算是怎么回事，天劫她也知道，她也历过，不过劈下来几道天雷打掉半条性命，修养百十年也就是了，情劫她也听过，爱了散了了了悟了也就是了，哪里有魂飞魄散一说？可是玖微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明，素瑶扑了过去，却不敢去握她的手，只能怔怔的看着她渐渐消失。
英招一直低头看着，直到怀中的人渐渐消散，只余那件红色衣衫。英招攥着手中红色衣衫，缓缓站起，越过众人，御风往槐江山飞去。
风声呼啸，金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便如他以往所听到的一样，夹杂着还有瓷器清脆的响声，想来是到人间后新买的，英招忽然觉得心内一空，空的有些疼痛起来，攥着衣衫的手不自觉便按到胸前。
双目微闭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滑落下去，隐于山野。
“玖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