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舅舅（1 / 1）
记忆是片断的，不连接的。
迟小敏记得自己拼命想要将头伸出水面，拼命想要抓住什么、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虚无，可是四周没有一个能让她可以抓住、可以依存的东西。
河水无情的一遍一遍淹没她的身体，灌进她的口鼻，肺部窒息的快在炸开了。身体的一系列不适，将恐惧和死亡无限放大。
尖利的疼痛像把利刃，狠狠扎在她的胸口，让她眼前昏黑，四肢的力量一下被抽空，她像个绵软的布娃娃沉下水底。
也是这一瞬，什么痛苦都没有了，一切变得十分平静，她甚至看到自己口鼻呼出连串的气泡翻滚着窜到水面上。
这一刻无痛无悲亦无喜，微蜷的身体平静安祥的如初生的婴儿。这一刻，她觉得死亡原来并不可怕，似乎挺美好的。
就在她闭上眼的刹那，头顶明晃晃的水波突然破碎开来，一个人像条鱼般向她游来……
过了很久很久，在无边的黑暗里，在很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惊扰了飘摇的身体。
“她内伤过重，老夫尽力了”、
“大夫，请你再想想办法吧，她还这么年轻……”、
“好吧，老夫尽力医医看吧。”
还有那一缕若隐若现的笛声在耳边飘荡……
像是从一场黑与白、光与雾的幻境里游荡回来，当眼前的嫩黄纱帐上的折痕变得异常清晰，鼻中嗅到淡淡的花香，耳朵听窗外枝头的鸟叫，迟小敏在心中喃喃自语：这梦境竟然这般真实。
从窗外传来远处的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在窗前停下，一个略微沉稳的女声传来：“迟姑娘醒了吗？”
另一个娇嫩的女声道：“没呢。”
“咦，大夫不是说就这两日会醒吗？怎么还没醒？”沉稳的女声说：“你怎么不在屋里守着，坐在这里干嘛？”
娇嫩声音道：“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屋里，闷都闷死了。”
沉稳的女声显然不高兴：“就知道偷懒，要是迟姑娘有什么异样，小心公子揭你的皮！”
娇嫩声音不忿的“哼”了声，脚步声从外而进，来得床前。
迟小敏转动目光，看到一个十四、五岁，梳着双髻的小丫头，一张红扑扑的脸探了过来。
看到迟小敏晶亮的大眼望着自己，“呀”的一声惊呼：“她醒了！玲姐姐，迟姑娘醒了！”
小姑娘突如其来的咋呼声刺得迟小敏耳朵很不舒服，让她意识到：她，又活了过来。
当她看到端药进来的居然是薛鬼手时，她迷惑了。
为什么两次救她的都是这个当初想要杀死她和大师兄的人？
更让她迷惑的是，薛鬼手清冷的面孔，在见到她时，一下变得温暖亲切起来。
迟小敏忍不住问：“怎么又是你？”
薛鬼手扶着她慢慢坐起，面容温和的端起药碗喂她：“你先喝药，等你好一些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说。”
迟小敏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薛鬼手，这还是那个在断肠崖上想要掐死她的薛鬼手吗？
这么想着，汤药已递到嘴边。
迟小敏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慢慢将药喝了。
看着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的薛鬼手，她感觉他两次救她，不仅仅是因为周炜放过了他，肯定是另有原因。
薛鬼手只是喂她喝药，别的什么一句也不说，迟小敏此刻虚弱无比，也无力去问他。
后面几天的药都是薛鬼手端来的，迟小敏每次都是默默喝完，并不与他说话。
这天喝完药，薛鬼手看迟小敏已经开始泛红的脸颊，在床边坐下，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鱼形银锁片，递到迟小敏的手上：“你娘亲可是叫薛采莲？”
迟小敏看着手上和自己脖子上一模一样的鱼形锁片，点点头：“是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薛鬼手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声音低沉的说：“我是你舅舅。”
迟小敏一呆，懵懵地看着薛鬼手削瘦的脸，没听明白他的话，是她伤到脑子了吗？薛鬼手怎么就成了她舅舅？
薛鬼手知道这么说太突然，也让人难以相信。他细细看着迟小敏的脸，好一会儿才说：“舅舅和你娘亲是双生子，六岁那年在元宵节灯会上和家人走散，被一个大户人家抱走当杂役，后来舅舅自己偷跑出来，没想到村里发生瘟疫，烧成了一片平地，舅舅以为……以为你们都……没想到，还能再让舅舅遇见了姐姐的孩子。”
迟小敏怔怔听着，想起近来与他相见的情形，当时没有注意到，现在仔细想来，他一个冷面杀手几次救她，不是太奇怪了吗？
她低头看看手上这块和自己脖子上戴着的，一模一样的鱼型银销片，嘴唇嗫嚅了一下，迟疑的道：“你真的是我舅舅？”
薛鬼手从她手上拿过锁片，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在断肠崖上，舅……我掐住你脖子时，无意间看到了这个锁片，也是不敢相信。还以为这个世上再无亲人了，没想到居然会看在你身上看到这个锁片。”
迟小敏想起当时的情景，他是掐住自己的脖子后愣住了，要不，以他的武功，自己恐怕早已被他掐断脖子了。
她从领子里拉出锁片，低头看着。
薛鬼手继续说道：“因为舅舅和你母亲是双生子，你外公专门打了一对锁片给我和你娘亲。你那块上面写得是：喜乐。舅舅的这块上是：平安。”
迟小敏眼中慢慢蒙上一层泪雾：“你真的是我舅舅？”
薛鬼手目光里透着疼惜、慈爱，点了点头。
眼泪从迟小敏的眼眶滑落下来，没错，娘亲从小给她戴的银锁片上是平安两个字，没想在她绝望之时，居然能遇到舅舅。是上天垂怜她吗？在这时，送了个亲人给她？
她原本心灰意冷的心重新暖了起来，抓着薛鬼手的左手，眼泪簌簌而下，抽噎的道：“舅舅，对不起，我砍断了你的右手，对不起。”
薛鬼手用残缺的右臂，抚了抚迟小敏的头顶：“不怪你，舅舅也不对。”
一句话，让迟小敏又想起了周炜，她不由的哭起来，为了以前的种种，也为了她又有了至亲之人。
薛鬼手在无意间看到迟小敏脖子上的锁片后，在断手伤好后，便私下打听迟小敏的身世，知道她是自己胞妹的孩子后，在他为认不认迟小敏而犹豫时，上官澈却对他痛下杀手。
他逃亡的路上无意间遇到在大雨里奔跑的迟小敏，看到她一边跑着还在一边痛哭。他忍不住一路跟着她，发现她昏倒在女娲庙，听她嘴里喊着周炜的名字，便把她背回了周庄。
看周庭放一家对她满是关切，他便打消了认她的念头，他现在自身难保，认了她也只能给她带来危险。
他一离开周庄，又遇到了上官澈另派来追杀他的杀手，幸而被赶路的韩路救了下来，没想到，在同韩路准备回京都的路上，又遇见重伤寻短见的迟小敏。
当他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他决定和迟小敏相认，不管将来如何，他都会以性命相护，决不让她再受半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