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斩心殇(1 / 1)
【番外•记桓知珩】
“知珩,你要防着月秦楼。”
这是爹最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月秦楼有何可怕之处,不过是隐阁区区一个风阁阁主,哪里值得正阁主之位的爹害怕的。不说他只是一个小阁主,这江湖中堂堂隐阁,都是我爹的囊中之物。
我不明白,但是每每看着爹严肃的神情,只得敷衍着应了几句,随后便牵着桓邀的手,跑出去玩去了。
桓邀是我的弟弟,是爹的养子,比我小了三岁。我爹只有我一个独子,但是后来由于我娘亲的逝世,爹也没有了流连花丛间的风流兴致。偶然看见了一个身世极为凄楚的孩子,便带了回来,给我做玩伴。
那就是桓邀。
桓邀生得眉清目秀,性子也温柔,长大后定然是如玉君子。我很喜欢带着他出去玩,尽管他的话并不多,但他总会知道一些很有趣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桓邀从来不会向爹告状,偶尔东窗事发,他也会极力袒护我,拼命将罪名揽过来。
我经常以桓邀的身份出去,因为毕竟阁主的公子不能有丝毫损伤,但阁主的养子就不必这样严谨了,无伤大雅就好。我常常让桓邀呆在隐阁里,拿着代表他身份的玉牌,去隐阁外面。
可惜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没有珍惜。
“你做什么?”我有些恼怒,自己身下的马也受了惊吓,想必样子狼狈极了。
我打量着罪魁祸首: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又细又长,一双眼睛凝视着你,仿佛三月桃花。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只是那一瞬的滞留,却倾了一世的痴念。
他跨下马,幽蓝色的衣裳折射出波动的光,长发被风吹起,柔柔地拂过我的脸,立即浮现出一片红晕。
“在下隐阁月秦楼。今日马受了惊,不慎伤及公子,还望公子告知尊名,他日必当亲去府上赔罪。”
“我……我叫,我叫桓邀。”我险些告诉他我的名字,心虚地捏了捏手中的玉牌,那是我早上与弟弟桓邀交换的,所以现在我桓邀的这个身份,完全没有人会怀疑。
我不知道为了一个本该有提防心的人如此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希望我还可以见到他。可他,不会将自己的真心告诉隐阁阁主的独子桓知珩的。
“在下冒犯。原来,是阁主的养子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信口胡言道:“嗯……今天,我本来想去看桃花的,可如今我的马怕是惊着了,我可不可以……和你去……”
我早就已经慌了,又不知道该如何给方才那派胡言乱语收场,头低下来,甚至可以看见额头上的汗珠落下来。
“好啊。我正巧也要去源外寺赏桃花呢,既然公子也有此意,不妨一同去好了。”他依旧温柔得笑看着我。
我对上他的眸子,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热感,“真的啊?”
我跨上马的时候,腰后面一双有力的手轻柔地扶住我,被月秦楼碰到的地方,热得有些难受。
“桓公子,既然你我二人如此有缘,何必再如此恭敬相称呢?你直接叫我名字吧。”
“月……月秦楼,那你也叫我的名字吧,桓邀,叫邀就好,平日里哥哥和爹都是这么叫我的。”
风从我耳边掠过,我听着耳畔传来月秦楼的声音,心中无限满足。
我想起了我娘亲,在她在世的时候,她会和我讲以前的故事。
她笑着对我说:“你爹说过最好听的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呢,那个时候,他带我去赏桃花,他说‘桃之夭夭千余顷,不及伊人眸中情。’”
我看着身侧的月秦楼,灿若烟霞的桃花树下,他的侧脸如此俊朗,被花香染上的暧昧挥之不去,我忽然有一刹那明白了爹对我娘说这话时的感觉。
不慕万千花芳泽,惟愿长伴君身侧。
我没告诉任何人我见过月秦楼,包括从小和我最亲的桓邀。
我开始担心月秦楼会识破我的身份,如果他知道我骗,我根本不是桓邀而是桓知珩,他该如何,我又该如何?
我毫无由来地开始反感桓邀,我多么希望我可以是他。我总在想着和月秦楼见面,可是我远远忘记了桓邀对我的依赖。每当桓邀来找我的时候,我万般不耐烦,如此粘人。
我出去的时候总会把桓邀一个人放在隐阁,然后嘱咐他,要对别人说他是桓知珩。
隐阁中除了爹,再无人见过我和他的真实样貌。隐阁在江湖树敌不少,我和他的武艺又不是最高超的。
“哥,马上就到上元节了。你陪我出去放花灯好不好?”
我一惊,竟然时间过得如此快。我敷衍着答应了桓邀,心中想着上元节时月秦楼会不会来找我。
或许他有喜欢的人,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思及此,心里竟有些不快。
我快马加鞭到达月秦楼的府邸,他住的地方离隐阁总阁相差不远。
当我问他要不要同去时,他像往常一样答应得爽快。
月秦淮也在,他笑嘻嘻地问我们,“哥,上元节你要是和桓公子过,很多姑娘可是会伤心的呦,毕竟她们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郎君,居然成了断袖……”
月秦淮一面做着鬼脸一面跑了出去。
月秦楼和月秦淮一母同胞,一个是深海般的沉稳,另一个则是阳光般的开朗。偶尔我去找月秦楼的时候,月秦淮是在的。
他仿佛和月秦楼关系很好,也和我关系不错。
上元节,民间有情人最喜欢放花灯。如果花灯能漂到遥远的地方,就可以天长地久。
深闺中的少女手中的莲花灯美轮美奂,柔和的烛光照亮了河水。她们年轻漂亮的脸颊上泛着绯红,娇羞低下头去,暗自祈祷着可以嫁得好郎君,白首不相离。
我静静地看着那盏花灯离我远去,在河上飘飘摇摇走远。我站起身来,踏上月秦楼坐的那叶小舟。
月秦楼笑着递给我一份冒着热气的元宵,从身侧拿出一坛酒,对月而饮。我漫不经心地吹着那元宵,装作不经意问他道:“喂,月秦楼,今天上元节,你可有喜欢的人啊?”
他闭上眼睛,然后对我说,“自然是有的。”
我心里一阵失落。
我看着自己不知漂向何方的摇摇晃晃的花灯,强颜欢笑着,“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你和我出来,她不会生气么?”
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也不想听见他的回答。
后知后觉我发现,他的右手游离在我的脸庞,靠近我的耳朵,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
“和你很像……邀,你真是个笨蛋。”
他唇齿间的淡香还有意无意飘来,我就这样被他抱着,一股无名的火从身体内部烧起来,像是要烧掉我的五脏六腑……
炽热而难耐……
我暗暗意识到不妙,居然会这样,我推开了他,转身翻下河去。那刺骨的寒冷微微熄灭了火苗,我的身子已经僵硬,忽然之间,落入了一个微暖的怀抱。
水下的月秦楼发丝散开,拂过我的脸,他抱起我的身子,托起我的头,将唇送了过来。那一丝丝的气融入我的嘴中,他的唇冰冷而柔软,那吻霸道绵长,而我,注定要这样迷失……
在那谧静的水下,没有了尘世的喧嚣,只剩下我和他,紧紧拥抱在彼此的身体,听见强有力的心跳声,温暖了四周的冷水。
我是凌晨时分回到隐阁的。
月秦楼为我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也确保了我不会受寒。
腰部传来酸痛,我咬了咬牙。
我看见我的央倾阁里,还在灯火通明。我不顾疼痛,从软轿中下来,迫不及待打开了那扇门。
我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桓邀。
他见到我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他飞快跑进我怀里,头抵着我的胸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我不解。
“哥哥,太好了……你总算是没事的,那就好。”
“怎么了?我能有什么事情啊?我不是一切都好好的么?”
桓邀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愤怒。
“哥,你不是说要陪我在上元节放花灯么?我四处都找不到你,哥,你到底去哪了?”桓邀转过身,声音有些颤抖和失望。
猛然想起来,我答应桓邀去放花灯的,但是一心想着月秦楼,却将这事……
我慌乱对他解释,“我,有个朋友……约我去吃饭的,我我,我下次……”
“我知道了哥哥。天色不早了,哥哥早些休息。”
桓邀转身欲离去,我听到他身边的一个侍女说,“桓公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公子是养子又怎么样,公子不眠不休找了你一个晚上,桓公子你……”
桓邀打断了他的话。他微微偏头看着我,说:“我早该知道的。哥哥其实在你心里,我没有那么重要。不是么?”
在凌晨时分的曦光中,我看到桓邀的双眸泛红。
他,等了我一个晚上。
那件事情惊动了爹。但是在桓邀的三言两语下瞒了过去,爹一向相信他。
自此之后,桓邀没有像往日那样缠我,我们二人之间若有若无刻意隔着距离。换要看我的眼神中更是多了一份晦涩难猜的……伤感。
我依然会和桓邀交换身份,用他的身份去和月秦楼玩,月秦楼也至今不知道我其实是隐阁阁主的独子桓知珩。他对我很好,在我们确认了关系后,一直很幸福。
我本来以为,以后的生活,会也像现在这般风平浪静。
但是,江湖到底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哥,这匹马是我最好的一匹,你骑着它,赶紧跑!”桓邀把手中的缰绳给我,急促说着,“阁主已经……不在了,哥,你是阁主最后的血脉,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活下去。”
我无法接受。
我不明白,他们都在骗我,爹在骗我,桓邀在骗我,隐阁的所有人都在骗我……不可能的,对吧。
可我却听见自己说:“月秦楼……为什么要这么做……”
“哥,”桓邀的眼神满足而悲哀,“月秦楼要杀死的人是桓知珩,还好哥哥你一直在他面前用的是我的身份。哥哥,你必须记住,从今天起,我才是隐阁阁主的独生子桓知珩,你是阁主的养子桓邀。”
我被桓邀安置在马背上,他一抽鞭子,那马飞速奔跑了出去……
“哥哥!你是我最爱的……哥哥,我愿意为你死,可是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
这是桓邀最后对我说的话。
你不可以死……桓邀,你别死……
我在心里呐喊着。可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却只是在飞奔的马上看着桓邀挺拔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
是的,两年后,月秦楼篡权起义,欲取我爹的阁主之位而代之。他杀死了爹身边所有的忠臣,杀死了霜雪雨雾其余四阁阁主。而我,却是桓邀拼死带出来的。
我看着隐阁,看着央倾阁,看着那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遍地血染。我害怕,桓邀的血也会溅在上面……
我害怕,我会失去那个一直缠着我的弟弟,那个可以算是我最后一个……亲人。
月秦楼……
我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去。
月秦楼抱着我,像往日一样,仿佛还是昨天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变。
我没有拒绝他,眼中却只剩下遍地的尸骨,触目的血红。
荒芜。
这是隐阁啊,这是隐阁啊!这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隐阁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桓……桓知珩呢?我……我,哥哥……”
话刚出口的异客其,那个声音就在我脑海中叫嚣着。
你没用。你无能。你只能看着他,亲眼看着他们,用自己的尸骨累累为你开道,那条叫做活着的路。
“邀,你不要伤心,他们如此对你,不值得你伤心。”
月秦楼还在我身后说着什么,我不顾一切推开了拦着我的卫士,我找到桓邀,我……我不想看到他为我死。
我抱着怀里的他,那样瘦弱的骨子。
我有些心酸,这张脸,我从何时开始,就开始厌烦了?我没多久没有好好看他?他已经……长大了啊。
“哥哥。”桓邀对我说,他伸出苍白无力的手,擦去我眼角的泪。
“你还记得,第一次,你带我偷跑出去玩,被阁主发现的时候……我替你受罚,我说了什么吗?”
我语塞。
“是啊哥哥,你一定不记得了。没有关系,那些事情,有我帮你记得就够了。那时候,你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我说,‘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哥哥,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亲人,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你不愿做的,不屑做的,哪怕是……死。’”
“哥哥,我一直都以为,我可以永远保护你的。”
我看着桓邀失去血色的唇,曾何时,那张嘴喋喋不休地在我失落的时候逗我笑?可为什么……
“我好早以前就知道,你认识月秦楼。哥哥,那年的上元节,你和他……去看花灯的吧?他对所有人无情,却独独对你如此。哥哥……”
“你不要说了,桓邀,你一定要给我活着,管他什么上元节,我都会答应你……”
“不必了。”他淡淡笑着,“哥哥你记住,你是隐阁最后的血统。你一定要活下去,今天死掉的人,是桓知珩,活下去的人,是桓邀。”
他挣扎着起身,以极快的速度拔出我的佩剑,“哥哥,‘穿心蚀骨’,这把是‘穿心’。从你像个仙子那样出入在我生活的时候,我想,我会有一天伤心,从……爱上你的时候,穿心之痛,在你一两句的亲密话之间就可以消散无影。”
那一道极其晃眼的刀光闪过。
我抱着他轻软的身子,那么温暖,那么脆弱。
那个一直缠着我的孩子,那个替我受责罚的少年,那个在上元节不眠不休等了我一夜的人……
他不在了。
我抱着他。
哪怕那俊朗的容貌渐渐灰败,那美丽的双眸紧紧阖上,那温暖的话语不再响起……
“醒醒吧,醒醒啊……”
他哭泣着,我心里的影子在哭泣。
我至今耳边还响着他最后倒下时说的那句话,
“哥哥你要幸福,因为你的生命里有我的一份。”
幸福?
他倒下时身体像一片飘落的花瓣,美得倾城,那何止是临死的败落。我再也看不到那朵花了,因为它和桓邀,和以前的桓知珩一样,消失了。
月秦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坐下来,双手扶住我的额头,让我贴在他的心口上。我看着地上沾染着桓邀的血的剑,还是没有勇气再度举起它,刺向那人的心。
“邀,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心。”
“隐阁的规矩你也不知道,你为了桓知珩做了多少事情?养子么?那只是一个好听的幌子!桓知珩身边以前有很多阁主的养子,但是不都是为了桓知珩死的么?你知道自己和他长得一样,并非巧合。”
我不懂月秦楼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懂。
……还是,不想懂。
“你只是桓知珩的垫脚石,你为他铺路。他不方便做的事情,你做,他需要铲除的敌人,你杀。你为了什么啊,隐阁不是你的家。等桓知珩当上阁主后,等待你的,就只有死了!”
“我承认我有野心,但我也想帮你啊,我不想看你死啊!”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你不愿做的,不屑做的,哪怕是……死。”
“哥哥,我一直都以为,我可以永远保护你的。”
“哥哥你要幸福,因为你的生命里有我的一份。”
为什么?
那残垣断瓦,那血迹斑斑,像是台天大的闹剧,荒唐得可笑!
“哈哈哈哈哈……”
我笑着,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混杂了血的甜腥。
我推开了月秦楼,死死抱着怀中的人,管你是桓邀还是桓知珩,你给我醒醒,我命令你,醒醒啊!你不是要保护我么?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么?你就这样扔掉你的主子?你的主子,很伤心……
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为我付出的最多,最后失去最多的人还是你?
凭什么你要替我承担那些东西?
凭什么你对我这么好?你凭什么不恨我?!
凭什么啊……
到头来,我一直被他保护得那么好,好到我几乎以为江湖中的恩恩怨怨与我无关,我在他不知如何艰辛的保护下,一次次打破他的底限,一次次为他惹麻烦,一次次对他生气……
更可气的是,他喜欢我,喜欢了十二年。
我还记得最开始见到桓邀的时候呢。
他生得脸色苍白,瘦瘦小小的,大约比我小个两三岁。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带着胆怯和抗拒,怯生生躲在我爹身后面。
“唉,你是谁啊?”
“桓邀。”
“你就是爹给我的那个弟弟啊!将来哥哥罩着你,谁欺负你,哥哥就叫人杀了他!你长得真漂亮,跟个大姑娘似的。”
“谢谢……桓公子。”
“叫哥哥!桓公子,下人才这么叫呢!你可是我弟弟啊,我要宠一辈子罩着一辈子的弟弟啊!”
“喂,你长得这么好看,将来一定要只缠着我,不能去祸害姑娘。你放心,哥哥我会一辈子宠着你的,谁对你不好,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罩着你!”
“……好,哥哥。”
原来这句承诺,他守了十二年,直到他死去。
我要……宠着一辈子的人呐。
我那剑尖对着他惊讶的眼睛。
“月秦楼,我恨你。”
“我一无所有。那个要保护一辈子的人……死了。”
“我活了十几年的隐阁,没了。”
“我恨你,此生不渝。”
我没有办法对他下手。
我把穿心拿出剑鞘,斩断了脑后的长发,那声音比穿心还尖锐,硬生生斩断了我和他之间所有的牵绊。
“谢谢你,让我懂得了何为穿心之痛。”
“月秦楼,终有一日我还会回来。我要,要回我的东西。你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啊。我只不过,想要守护罢了……我不会再无能下去了,再也不会了。”
我看着他,仿佛隔了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河,将我们隔成了彼岸。
风吹得无尽凄凉。
而月秦淮对着我,笑得意味不明。
我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再也不想多看一眼的地方。
我和月秦淮联手了。
我的目的,是杀死月秦楼,为我的家报仇。月秦淮想杀死他哥哥,为了隐阁阁主之位。
权利啊,魔鬼一般的东西。
我真正接受刺杀月秦楼是一天晚上。
月秦淮端着我最爱吃的糕点,走到我面前,问我:“你要不要吃?”
“不。”
“真的么?”
“我说了我不吃。”
他端起盘子悠然而去。
“你……拿走了?”
“不然呢?你不是不吃么?”
“哦,那你那走吧。”
月秦淮回来,坐在我旁边,饶有兴趣地对我说:“桓知珩,你就是这一点……”
“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桓邀?”
他淡淡地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桓邀是隐阁的,是你的一颗棋子,不会是如此骄傲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或许是太过骄傲,或许是犯贱。”
我刚想和他争辩,他根本没有给我机会。
“就好比这糕点,你明明想吃得不得了,却偏又装出这个样子,等着我来求你吃。你想要的东西,你从来不会不要面子去说,哪怕别人给你送到了面前,你还有百般挑剔一番,然后装作勉强的样子收下。不过那是以前,现在,你不但要争,而且要不择手段地争,这才是上位者应有的觉悟,这才是隐阁阁主的独子应有的气魄!”
“你不怕,我和你争么?”
“自然不怕。”
月秦淮把我看得很透。他知道我会去争,无非是为了家仇。而我心本不在这里,等月秦楼死去的那日,便是我隐去江湖的时刻。
我又想到了桓邀。
那个时候,我和他吵架,每次吵完架都是他端着我最爱的糕点向我赔罪。他会百般哄着我,怎么也赶不走。
他很聪明呢,既让我得到了想吃的东西,还顾全了我的面子。他保持了多年的温柔,却总被我不经意忽略掉。
“哥哥,你想吃就和我说嘛,你想要的东西也说出来,这样子我才好去为你争啊。你要是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呢。只要是哥哥想要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哥哥争过来的!”
可是桓邀想要的东西,他从来都不说,他从来都没有想去争。而直到最后,我才知道他想要什么,那样卑贱的愿望,竟然一直没能实现。
他只想陪在我身边,哪怕是远远看着。
那个少年和我以前几乎一模一样。
我在月秦淮身侧当着侍卫,就在今天,我要去刺杀。
那个少年,穿着白色的衣服,举止和我当年如出一撤,如果他能掩去眼底的哀伤。
我挥剑刺向月秦楼的那刻,我没有想到,他会冲上来。
我没有杀死他,他像我以前一样,那样爱着一个人,即使是挫骨扬灰也在所不辞。
我看着他的佩剑,‘蚀骨’。
他注定,会和我一样经历穿心蚀骨之痛。
只因为,我和他,都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后来,我又回到了月秦楼身边。
可是这一次,我却是为了杀死他而归来的。
我和月秦淮,还有应妆楼老板娘灯知设计了一场戏,一场为了除掉那个无辜少年的戏。
他没有错,他只是太爱月秦楼了。
我现在做梦,总是会梦见那个少年。他的双眼已经毁了,脸颊被划花了,狰狞得根本不想一个正值韶华的男子。
凄哀。
最后,他的咒言,如雷贯耳。
他走出我视线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他是何等的傲气,他的傲骨,谁都折不断。但是困住他的,只是他一往情深的爱,将他束缚在牢笼里,永远不得翻身。
我杀死月秦楼的时候,看着还在滴血的利剑,心中茫然一片。
我刺向他的时候,双手竟没有一丝的颤抖,冷静得让我自己心寒。什么时候,我竟无情至此。
我无声笑着,泪水却在流不出干涸的眼眶。
这是我想要的么?
我想要的,明明是普通人家都唾手可得的。
我想要的,无非是桓邀,爹,和家都在,而月秦楼,也是那个和我纵马饮酒的情郎。
可为什么……
会变成这样。
月秦淮登位前夕,我悄悄走了。
江湖么?权利么?
我离开了隐阁,离开了江湖。那里有太多我的悲欢离合,就好像是大梦浮生一般,我竟然觉得什么都没有变,都原来是原来的样子。可是那些方才还光鲜的人影,转瞬即逝,就像手掌中流走的沙子。
江湖催人老。
我茫然走着,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事实上,去哪里都无所谓了,无论天堂也好地狱也罢,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
因为我,早就弄丢了我整个世界。
【初涉江湖少年郎,情爱无常斩心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