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魂落·尘埃落定(1 / 1)
“时辰已到。”
幻夭全身被浸泡在汤池之中,上下每一寸皮肤都被几个少年细细擦洗着。环顾四周,九九八十一名伏月教少女整齐跪在地上,身上穿着无比华贵的正式礼服,梳着最庄重的发髻。
这是她们人生中第一次打扮得华贵如同天女。幻夭知道,这也是她们最后一次如此得体。
一声令下。
每一位少女身后皆被刺入一柄利刀,滔滔鲜血流出,被盛在早已准备好的铜器之中。
幻夭被人从汤池中扶了上来,擦干身体,笔直跪在那八十一位死去的少女正中央。
使者端来尚且温热的鲜血,月祭司来到幻夭身前,朝他恭恭敬敬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后,执起一支笔,蘸上铜器里的血液,在幻夭身上密密麻麻写上了伏月教密语。
随后,拾来一把无比锋利的七头灵蛇匕首,照着那血字的轮廓一点一点刻了下去。
幻夭任凭他摆布,胸口处的曼珠沙华,早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他苦笑,看着血红色的字覆盖全身。月祭司恭敬为他穿上一件早已准备好的衣衫。
他被人蒙上眼睛,重见光明的时候,已经来到祭台顶端。
他俯视着下面的教众。
有人一脸肃穆,有人幸灾乐祸,而大部分的人,则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隐隐传来少女的哭泣声,不用想,肯定就是慕杉。
幻夭叹了一口气。
索涂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会替你照看好慕杉的。”
“多谢教王。”
幻夭眼中清明一片,如同无底的洞穴,深得无法窥探。昔日的万众魅惑皆凝结为冷漠的冰霜,再不复当年之姿容。
索涂沉默,还是随着旁人走下了祭台。
他轻笑,究竟谁是无情人。
幻夭是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去受那种疼痛。
取过心头血之后,他施展了离魂术,离开了这副本不该存在的躯体。若是晚几步,只怕真要被困在罐子里了。
他在上空,寂寥哀凉看着不属于自己的身躯被焚烧殆尽,看着王座上男人面无表情波澜不惊,看着教众发出的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他只是一缕孤魂,一缕孤寂了千百年为了执念苟活于世的魂魄。
一切,马上就结束了,他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看着那轮赤月,忽然感到一丝亘古的苍凉。
幻夭回了墮花谷。
他不再是那副倾城祸国的绝世模样,看到自己的双生时也并未有什么尴尬。
花烬依旧像往日那样懒散地倚在玉石柱子上,漫不经心地对他说:“欢迎回来。”
幻夭是真的累了,笑了笑,就走进幽暗的阁楼里。
幽幽的,他对他的双生说:“幻夭,去完成你的使命吧。我累了,不想再看了。等到你成功了,再去叫我吧。”
那个绝代少年点了点头,难得顺从了一回,凭借着幻夭留下的记号向伏月迷城走去,不久之后,他会取代另一个他。
幻夭来到那间阁楼里。
他并不熟悉这里,只是觉得这种幽暗的氛围很适合他。他坐在古木椅子上,面前是一面已经瑕疵斑驳的古镜,镜子中倒映出一张白净的面孔。清秀俊美,带着淡淡的书卷气,笑起来很文静,有些内向的感觉,如玉君子,翩翩尔雅。
这才是他啊,这才是他应该有的形态。
他想起当初央求花烬为他恢复了容貌之后,天天都会照着镜子看,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这是我,不是桓邀,是幻夭,是幻夭。”
如今想来,甚是荒唐。是不是幻夭又有什么区别有什么不同,反正那个人眼中看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幻夭摇了摇头,看来这次,来自欺欺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角不知不觉已经滚烫了,泪水顺着优美的面部轮廓滑下来,却也只能化为一片虚无。
那根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幻夭趴在桌子上,低声哭泣着,任凭不存在的泪水湿了衣襟。
花烬在外听着,叹了口气。
即使表现得再成熟再自信,也不过终究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啊。
看了看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仿佛真的尘埃落定,过尽千帆,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还都是最开始的相貌。
索涂,知道么,曾有一位你的故人,穿越世事轮回,只为与你相遇。你一定不记得他了,他曾经为了你归来,如今为了你离去。只是从今日起,哪怕踏遍大江南北绿水青山,你都再也见不到他。
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很好,只不过是,辜负了一个人的情深似海。
伏月教最近有几件大事。
首先,最喜庆的莫过于教王索涂的挚爱穆斜重返人间。君恩似海,穆斜在恢复身体后直接册封为伏月教祭灵,仅次教王,在星月祭司之上。此等厚待,只怕是前所未有的。
然而世事无常,风水易改。前星祭司最宠爱的一名侍女慕杉,在他以身祭月之后,竟然被教王任为下一任星祭司,封号闪星祭司。不过自从前任夭星祭司幻夭离去后,慕杉性格大变,及其冷漠寡言。
而最诡异的,莫过于前几天。
本来被地狱火焚烧得彻底的幻夭,竟然活着回来了!伏月教上下皆震惊异常,连平日里冷酷如冰的月祭司都感到不可思议。
星祭司慕杉则大喜过望,有意将祭司之位还给幻夭,却被后者微笑着拒绝了。
幻夭终究是在伏月迷城住了下来,和往常一样,性格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偶然的机会,幻夭终究还是和穆斜碰上面了,然而二者在一起谈笑风生,毫无异常,仿佛天命者只是一出闹剧。
尘埃已落定,生活平静得堪比波澜不惊的湖面。
一切都很好呢,不是么。
然而被岁月遗弃的那些人,那些事,也终归会有人替他们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