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雨打城门(1 / 1)
天昏昏,云沉沉。
几点雨落下,随后轰隆一声,天地一亮,大雨倾盆而下。
城门外有一棵粗得三人勉强才能合抱的树,树下算命的瞎子安坐如山。
就算他看不见,难道也听不见?
就算他又聋又瞎,难道感觉不到叶隙间落下的水滴?
天地间仿佛只能听见雨声,雨打在树上、地上,落到衣服上。他听见有人囔囔着关城门的声音,才知道已是酉时。
这个时辰大概不会有人来了。
瞎子拿起“活神仙”的招牌起身,正欲走进雨中,却突然听见远处半里之地传来马蹄声,他自然而然地停住脚步,好像所站之地本就是他的目的地。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前面一骑,后面十一骑,后面有匹马摔倒在地上,但马上的人还没死,那人飞上同伴的马,几乎是那一瞬间,一马二人同时倒地,再没起来。
前面的马与后面的马距离拉开,却是枉然。被追杀的人运气不好,城门已闭,如今跑得再快也没用,加之长途跋涉,气力所剩无几,此处可能就是那人葬身之地。听气息,追杀者武功虽不如前者,精神气力却不止好了百倍。
瞎子这样想着,那马蹄声果然一顿,马上的人猛地调转马头,向着树下的自己而来。
动,还是不动?
他决定不动,随后便觉身体一轻,腰腹撞到马背上,刀尖抵着脖颈,水滴顺着刀身滴到脖子上,冰凉,有一种刀尖已经刺入的错觉。
持刀之人几至极限,拿刀的手却十分稳当,他虽已至绝境,却十分冷静,刀下的瞎子镇定自若,定是对方的人埋伏在此。
“再过来我便杀了这瞎子!”声音尚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决绝狠戾却沙哑得字字泣血。
马仍在慢慢逼近,追杀者显然未受人质威胁,只是忌惮困兽,因为困兽是大名鼎鼎的“第三只手”顾方。
持刀之人沙哑的声音暗藏冷意:“亏你们自诩名门正派。”
当先那位“名门正派”道:“此人冒雨在此,定是同伙,我等岂会受你威胁?顾方,你简直痴心妄想!”
这声音耳熟得紧,有些像花家长子花无恨。
花无恨话音一落,那剩下九人一齐弃马而起,兵器齐发。
三枚飞花镖轻而快地飘过来,对准的不仅是顾方及其□□之马,竟还有马上的瞎子。
顾方显然未想到对方如此心狠手辣,愣了一瞬才有所行动:一脚踢出瞎子去挡镖,顺带拦住另外二人的一对判官笔和一柄长剑,随后踩马飞起,踏着某位的红缨枪顺墙而上,其间用刀将又五枚暗器挡住,终于一个翻身躲过一把短兵抢到被持枪那人弃于身后的马,他打算调转马头飞奔而逃。
谁也没有看清瞎子是怎么躲过镖、剑和笔又到顾方马上的,变故横生,顾方察觉身后破风之声心下大骇,拿缰绳的手一僵,另一手提刀要砍,手臂刚动手肘便被托住,无法再动半分,下一刻,背后五处大穴一一被制。他手中归羽刀落地,溅起泥水,铿锵作响。
一声惊雷起,天地陡然一亮,那瞎子的那双白目突然变得可怖万分,将站在地上的人震慑在原地,再无下一步行动。
天地间又只剩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花无恨突然朗声道:“晚辈花无恨,久仰前辈大名,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你知道我是谁?”声音很轻,甚至比雨还轻很多,却没有人听不见。
顾方已猜到瞎子身份,他方才只道瞎子是花无恨等人设的陷阱,未曾想竟是号称“一双白目照黄泉”的黄泉剑。
花无恨道:“黄泉剑之主,侠剑孤鹜,江湖上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孤鹜有些怅然地握了握自己空空如也的持剑之手:“只可惜,我手中已无黄泉剑。”
江湖传言,黄泉剑失窃,最可能盗剑的正是“第三只手”顾方。
花无恨为难地皱眉,思索后继续道:“这小贼趁家妹嫁娶之际闯宅盗宝,实在可恶!不如前辈同在下一同前往荆州白家喝杯喜酒,顺便共审贼人?”顾方确实是趁花白两家结亲盗宝,所闯却非花宅,所盗亦非花家之宝,而是白家之物,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倒像苦主。
顾方回想一路追杀觉得十分奇怪,竹剑阁丢了东西五大家族派人出来没什么,花白两家才刚结亲,花家殷勤一些也没什么,但姓花的比姓白的还急就奇怪了,是当真亲厚至此,还是另有隐情?
孤鹜慢慢摇头:“我从不与人共事。”
“那你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又一人恶狠狠出声,也是花家人。
孤鹜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我从不喝酒。”他用两根手指轻巧夹住向顾方眉心而来的飞花镖,那飞花镖再进一寸,世间便无此人。
花无恨对身后一人呵斥道:“谁叫你自作主张?”又对孤鹜道:“晚辈御下不严,望前辈见谅。”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算一流,除了孤鹜,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他发镖,幸好,他也只需骗看不见的那唯一一人。
那个花家之人道:“属下知错。”
花无恨道:“那前辈以为……”
孤鹜:“我带他走。”
“这……”花无恨突然对顾方道,“顾兄,不如你自行定夺,花无恨以名誉担保,只要你交出所窃之物必保你周全,你是同这位前辈走,还是跟我们走?”
孤鹜勾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配上那双白色的眼球简直恐怖万分,但因隔着雨,谁也没看见。
顾方没想到花无恨会如此“贴心”,只可惜自己连嘴都张不开。
江湖中人只知顾方轻功绝顶,还有一手纯熟的点穴、解穴之法,却无人知晓顾方懂冲穴、移穴,他多次靠这一底牌死里逃生。孤鹜却似乎对他的内力运行之道十分了解,不仅封住行动,连内力都无法运行。正这样想着,便觉一处穴道被解开。他才知道,原来“贴心”的还不止一个。
顾方开口:“我自然……”他故意吊起众人胃口,等花无恨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后讥笑着继续道:“是跟着这位孤鹜前辈走。”且不说花大侠的名誉值几文钱,只看他现在命在谁手上便只可能这么回答——选择权根本不在他手里,更不在花无恨手里。
花无恨气急败坏道:“前辈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小贼?”
孤鹜道:“看命。”
花无恨那张漂亮的脸有点扭曲,大概是因为这话太可笑,而他笑不出来,“看命?”
孤鹜认为,一句话能不说第二遍还是不说第二遍的好。
顾方笑道:“正好,我信自己的命。”
“若是信,最好还是信到底。”这是顾方陷入黑暗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冰冷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