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1 / 1）
“啊…怎么是你过来？我记得我是叫刘远…？”
数月后，刘绮拎着一个不大的背包站在疗养院门口，呆呆看着许婉。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许婉蹙起眉头。
“不，当然不是…”刘绮赶紧摆手。
“那就走吧。积雪还没化净，我们要慢点开才行。”许婉说着打开后备箱，她歪了一下头。
刘绮看着许婉，有些不合时宜地感到这个动作很性感。
“谢谢你过来接我。”刘绮走到一旁，情不自禁地一手搂住许婉的腰轻轻吻了一下。
许婉怔了一下，紧接着笑了。她摇摇头，走到驾驶位。
“你气色不错。”
“和老头子下了两个多月的棋，半个年轻女孩儿都没有。”
“是吗？看起来你比较适合和老头子下棋。回去我给你找两个邻居。”
“就别笑话我了。”
“不过你的确是比之前好多了。现在康复之后将来还有复发可能吗？”
“我会调整自己尽力让它不复发的。”刘绮耸耸肩。
许婉听完没有说话。她心中依旧担忧。毕竟这种病不是自己说控制就可以的。
两人到家，刘绮将包里的手稿往桌子上一放。
“怎么没用电脑？”
“俗话说得好，‘只有手稿能拍在桌子上。’”
看着对方又开始说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玩笑话，许婉摇摇头。刘绮大病初愈，到家里还没将气喘匀编辑就打电话来。不超两句的寒暄之后提出要带人造访商量一件重要的事。
“这样呀…”刘绮听完大致知道了是什么事，她眯了眯眼睛，“好啊，来吧。”
放下电话。刘绮看向一旁许婉。
“怎么了？”许婉注意到那视线之后抬头。
“贵客造访。等一下估计热闹些。”
“贵客造访？”
许婉皱起眉头。
没过多久事实就证明刘绮说的是对的，就编辑和一旁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提出的要求来说，的确是实实在在的“贵客”。
“你之前的行为已经构成违约，同时一些谣言也对出版社的声誉造成严重影响。我们希望你能在网络上公开道歉，平息这次风波，同时做出相应赔偿。”男人语调平稳，气势十足地说。
“怎么证明我之前是故意的呢？”刘绮挑眉。她冷静地面对眼前这两个人。
“种种迹象都表面你是有意。如果有一天真的涉及到这方面问题，寻找证据的角色也不会由我们担任。届时需要由你自己证明你并非故意。”
“是吗。这样啊。”刘绮冷静地点点头，她朝沙发后面靠了靠。心里飞速地盘算接下来应该如何。
许婉在阳台做图，没有看向这边但把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这部作品已经取得了这么高的关注度，是不是代表这种风格还是走得通的？”刘绮扭头盯着编辑的眼睛问。
“我们现在谈的是……”男人插话。
“抱歉，请给我和编辑两分钟时间。我很在意这个问题。”刘绮微笑把其余的话压回去。
编辑做了介绍之后就一直在沉默，没有要加入这次谈话的意思。被这样一问反倒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
“这个还需要讨论。要看上面的意思。”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开始打太极。
“是吗。”刘绮笑了笑，“好的，我了解情况了。我会尽快发表道歉声明。”
“如果可以的话，声明的内容写完希望能先交给我们审核。”
“就那样吧。”刘绮应下。
就着具体的事又说了几句，没过多久两人就离开了。多一口茶水也没喝。
确认门被关上之后刘绮长出一口气，她径直朝房间走去。
许婉终于抬起头。不动声色地听完刚才的对话，真是一件考验忍耐力的事。
“你去哪？”许婉担忧地问。
“去抽支烟。”刘绮一边说一边拿过一旁的打火机。
许婉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她存好文件，合上电脑，起身走到刘绮总是抽烟的阳台。
冬天虽已经快过去，但在当下春日的温暖还是丝毫没有显露。寒风凛冽，许婉不禁打了个冷战。看着刘绮身着一件单衣悠然站着像是丝毫感受不到寒意的样子觉得很是佩服，同时也有点难过。
“回屋里去吧，很冷的。我抽完烟就回去了。有事那时再说。”
“进去屋子里抽烟吧。”
刘绮疲惫地闭上眼睛摇摇头，表示她现在不太想纠结这件事。许婉看完，沉默少顷，索性随着对方欣赏起城市里略有些单调乏味的景色来。
“你怎么看呢？觉得我应该答应吗？”刘绮深深吸了一口烟，表情隐在烟雾之后。
“这要看你怎么决定。”
“我想知道你怎么想。”
“我想的是……”许婉鼓起勇气认真看着刘绮，“别答应。”
“巧了，我也这么想。”刘绮轻松地笑出来。她像欣赏宝物一样看着许婉。
“所以你要怎么办？有计划吗？”许婉问。
当然有计划。
等到晚间，许婉就看到了刘绮仔细准备好的声明。
“这样发布应该就好了。”刘绮说。
“嗯，前因后果是说的很清楚了，不过我想……你等等，我问一下我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她是公关方面的，听一听她的建议吧。”
“没问题吗？”
“放心，关系很好的。”
之后那份声明又被许婉简单改了一下，刘绮拿来对比之后很满意后来的那份。
“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就发这个好了。”
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直接发布了声明，之前轰动一时的事件再一次被推出来。没过十分钟，刘绮的电话就被编辑打爆了。
“你发的那是什么东西？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我们不得不——”
“走法律途径吗？就那样决定吧。不过有一点或许值得好好研究，就是我们之间到底是哪一方违约。”
编辑在那边失态地大声讲个不停，刘绮听得实在心烦，便将电话挂断拿掉了。
“就这样解约今后要怎么办呢？”许婉问。
“这一闹知道我的人比之前更多了，正是好时候，借机会和别的出版社签了应该没问题，已经有人在联系我了。”刘绮轻松地说。
“真是熬出头了呢。”许婉突然想起几年前对方默默无闻时所受的种种委屈。
“谁说不是呢。”一样想起了那段时间，刘绮苦笑摇摇头。
手机又响起来。刘绮忍不住皱起眉头，以为又是编辑打来。将其拿起，却发现上面显示的是导演的名字。
“啊…这样吗。什么时间？…好的，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之后刘绮看向许婉。
“怎么了？”许婉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
“你后天有时间吗？”
“设计师要有事的话24小时都可以坐在电脑前面，要没事安排一下也可以空出时间。先说是什么事吧。”
“电影后天晚上试映。一起看一下吗？留了你的位置。”刘绮说。
“终于拍好了。都快把这事忘了。”
“过几天你又要忙了吧？”
“主要的工作都做完了，也没什么好忙的。”许婉说着看了一下日期，“那就一起过去吧。”
刘绮想了一下，她是影片原作者，许婉是美工宣传方面的负责人，被邀请也很正常。
真是不知道片子按照后来的剧本被拍成什么样了。想到明天就要看到由自己的作品改编而成的电影，心情本来该是很激动的。但作为编剧，却又感到忐忑，想不到自己的剧本最后会被改成什么样。
许多事压在那儿，晚上睡觉的时候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最后深叹一口气，打算起来少喝一点酒助眠。
担心吵醒许婉于是轻轻打开门，意外地发现对方此时依旧没睡。
许婉依旧在阳台，仔细看了看，笔记本电脑开着。刚想上前时发现对方此刻正在打电话。
刘绮不由得疑惑起来，这么晚了对方在给谁打电话，所谈论的又是什么事情呢？
“后天要试映……是啊。你也去吗？嗯，后天见。”
许婉将电话挂掉。刘绮在转角下意识将身体藏在黑暗里。电话那头的人是谁？答案无需多想就能知道。
她站在那默默许久，最后原路回到房间，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躺回床上。
一夜无眠。
试映的时间很快到了。
这两天时间里刘绮过的很是充实，消息传出后联系她的人很多。谈了很多东西。于此同时很值得庆幸的一点是编辑终于不再骚扰她了，那个人似乎已经意识到无论如何到最后都是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到了试映的时间。刘绮许婉两人难得地一起出席。她们一同整理好，走出门外。在路上刘绮忍不住计算上次她们一起去看电影是什么时候。
到大厅，看到了很多片方还有宣传方的熟人。
“我觉得媒体朝着你的方向过来了。”许婉和一个朋友打好招呼之后在刘绮耳边说。
“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有新目标了。”刘绮微笑说。
话音刚落，原先就很出名的男主角到场，周围所有人都立刻围了上去。只剩几人在外面，刘绮看了微笑和许婉对视一下。这样清闲一下也不错。
刘绮和导演约好了在外面见面，他们的座位是紧挨着的。
“那家伙一定忙死了。”刘绮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别急。”许婉说。
看热闹看得正有兴致时，刘绮的肩膀被人拨了一下。
以为是哪位朋友于是没多想，自然地回过头，还没等看清来人是谁太阳穴处便一阵锥心的剧痛，紧接着半个头都麻了，耳旁嗡嗡一阵响。天旋地转之后又感受到皮肤贴在地面的冰凉。慌忙抬头，却恰好看到许婉也被推倒然后一下倒在一堆海报架里的场景。
她虽然总是在小说里描绘人生气时究竟是怎样，但真的这样怒发冲冠还是第一次。气到头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完全就是一瞬间的事。她一把将那个人拽过来，用尽力气一击还了回去。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一起，到后来她才发现对方是自己的编辑。但是已经打红眼的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
现场乱作一团，很快来人将他们扯开。
“冷静点，冷静点——你看你都流血了。”导演将刘绮拉开之后紧紧地制住。
“她竟敢推许婉，竟敢……”刘绮看到导演之后用发抖的手指着编辑的方向。
“等等等等你别说下去旁边有媒体呢，有媒体——”导演被吓了一跳，他觉得再不拦着点刘绮就得把女朋友三个字说出来了，“那个人是谁？”
“我上一任编辑。等等，许婉现在怎么样？”
刘绮慌忙回头，导演也一同回过身去，眼前的景象又让她们吃了一惊。宇馨此刻正跪在地上扶着许婉，低下头用嘴含住一些被宣传架边缘划破的小伤口消毒，关切之心溢于言表。
看许婉的表情也很震惊会出现这种情况，她慌乱不知所措地看着刘绮。眼里含着一丝惧意。
宇馨注意到许婉的目光之后也抬头。
刘绮和许婉对视着，她刚才明明是要立刻上前看看许婉伤得怎么样的，可是现在看到许婉和宇馨那么亲密的样子又一时气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再之后，她因愤怒而脑子短路做了一个无可挽回并且在日后无比后悔的事情——她竟然什么都没说就又回过身去处理编辑那边的事。虽然她自己知道这样做是因为实在不想看宇馨，不想看那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样子，然而她却忽略了一些极为关键的关系。比如她女朋友受伤了，她在现场竟连问候也没问候，像没看见一样回头去做别的，反倒是让另一位追求者在第一时间上前护理伤口同时叫了医疗人员。再比如，许婉受伤完全是因为她，是被牵扯进来的，她却表现得像和这事无关一样，没有道歉。
最后，宇馨在这种时候做什么并不是许婉能够控制的，她现在一言不发地回身岂不是在责怨许婉？
然而等她冷静下来想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切却已经晚了。
“我失业了。”编辑被人拉住之后表情狰狞地对刘绮说。
“所以就来揍我一顿？你怎么混进来的？”刘绮的声音止不住发抖。
“我揍你一顿这不是轻的吗？你之前在街上朝我丢稿子的时候没想过今天吗？我来这是想告诉你，你的无耻，无礼，出尔反尔的态度到底将别人害得多惨！别忘了是我一开始就和你合作，发掘你，帮助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
“没错，你发掘我，帮助我，然后见势不好便将我的作品冷藏整整两年。”刘绮被气的冷笑一声。
此时媒体的人已经纷纷拿出记录工具。
剧组众人见此立刻过去交涉试图将事情压下，但一切总不是那么简单。
“你要知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假装歇斯底里。反正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了。”见目的达到，编辑笑得阴险。
刘绮看了那笑容之后只觉得反胃，她被导演拉着回身，不再理会编辑一些胡话。
从外面联系的医生恰好赶到，刘绮走到许婉身边，她试着扶起许婉，却被对方拨开。
“我的脚崴到了，起不来。别用力拉我，很疼。”说话的时候豆大的汗珠顺着许婉的额头不停滑落。
刘绮慌忙缩回手，她想解释些什么，却又顾及宇馨还在一旁。
“我…对不起，没想到会把你牵扯进来……”刘绮说。
“没事。”许婉的语气很生硬。刘绮看不出她是在生谁的气。是宇馨的，还是她的？
宇馨看到刘绮过来，又看到媒体的人也都开始凑热闹便安慰了许婉几句然后起身给医疗人员让出地方。
“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吧，有可能是骨折了。”
“等等，就是那样摔了一下，会骨折么…？”刘绮很吃惊。
“那些架子很沉的啊，说不定就压到了。肿成这样最好还是去看一下，以防万一。”
“这…知道了。”刘绮小心地看了许婉一眼，“你忍忍，我抱你去吧。”
许婉没说话。
导演看了这边的情况之后将事情交给副导演，到一旁，蹲下将许婉抱起来。
“我给她抱到楼下吧，你别冒冒失失的摔了人家。”导演对着刘绮说。
“谢谢。”许婉感到有些意外，她赶紧说。
“这……谢谢了。”导演立刻就抱着许婉走了，刘绮赶紧跟着。
“万幸许小姐蛮轻的，不然你那体质完全不行。不过到医院的时候还是小心一点。”三个人进了电梯，没有其他人，导演说话便也不顾及太多了。
“真的抱歉，电影试映的时候出了这种事情。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没关系，就当宣传了。如果宣传方想炒作估计会找人这么干。”导演回的很轻松。
她们到了停车场，导演小心地让许婉躺在后座。
“快带她去看看吧，感觉现在情况很一般。”轻轻关上车门之后导演催促说。
“之后再好好谢你。”刘绮点头。
“不用谢了。但是…兄弟，我有一句话要说。”
“什么？”刘绮停下脚步。
“文明的结果是滑稽，但抛去了文明我们连滑稽也做不到，只能是个野人了。”
刘绮不知道该如何回这句话，她哑然，呆站在那。
“我很抱歉没有将你的作品拍到最好。原谅我这一次。不管这次成功与否，我在下次接片子时都会事先和制片方签好具体的事宜。如果他们无法接受，我就不拍了。所以等下次我们再合作吧。你再试一试编剧的工作。”
“上帝保佑，希望下一次你的片子试映时会一切顺利，不再出这种事。”刘绮说，“……希望我们之后能合作顺利。以及，祝你这部片子成功。今天回家的时候给女朋友买点好吃的吧。”
导演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我们分了。”导演说，“不用安慰，也不用多说什么。你快走吧。”
刘绮听了这消息又是很震惊。她感慨少顷之后上车，载许婉离开。
一路以最快速度行驶。刘绮觉得很紧张，这种紧张不是因为她超速也不是因为她强行转弯，而是因为——许婉这一路连半个字都没有和她说。
“是骨折，不过不严重。石膏固定之后长一长应该没问题，定期来复查。”
绑石膏的过程中会碰到骨折的部位所以非常痛苦，许婉疼的叫出声来。刘绮守在一旁跟着揪心。然而更叫她感到害怕的是，许婉只有在最疼的那几分钟握了她的手，很快就又视她如空气。主动说话回的也都很敷衍。
“对不起，我当时气晕了头……”很晚的时候抱着许婉回到车上，刘绮低声说，“我……”
“宇馨是对我有些好感，但我一直没有接受，在找机会和她说清。”许婉直截了当地说。她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失望。
“……我很抱歉。我当时不该那样。”刘绮感到自己很是懦弱无能，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许婉没有回答。她说不出原谅的话来，却又不想再责怪对方。能感受到刘绮在自责，但这除了让她觉得更加无奈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按照许婉的要求，她们去买了手杖和轮椅。许婉坐着试了试，很快就适应了。
将许婉送回家之后刘绮去买了饭。许婉拿走之后一个人在房间吃完。
整个晚上她们都没有机会说话，刘绮不停试图关心许婉，但并没有太多的作用。
她没什么好说的。
她揍了那位编辑，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许婉骨折的时候她留着的就一个背影。在一旁安慰的不是她，消毒的不是她，叫医生的也不是她。
她什么也没能为许婉做。
坐在房间，小心翼翼地拉起袖子查看之前留下的伤口，最后又袖子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