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1 / 1）
刘绮站在影片拍摄场地的门外，听见里面吵吵闹闹。那个家伙说的没错，剧组真的开工了——重新开工。
“你好，这里面不能进的。”门卫提醒说。
刘绮突然想起一句话：编剧和看大门的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看大门的可以进片场，编剧不可以。
“我知道，我不会进去的。”刘绮掏出手机，她给里面的那位朋友——导演——打了电话。
导演接通电话之后很快走出来。
“我记得你手里都没有剧本。”刘绮直截了当地开口。她很难控制语气里不含愤怒。
“我按照制片方找的编剧递来的剧本修改了。”导演说着递过了一叠纸，他料到了刘绮会这么说。
刘绮眉头蹙得愈发紧。她接过剧本，根据指点翻到中间。看了修改的部分之后气得噗嗤一下笑出来了。
“你就忍心拍这种东西？除了加一段拖慢剧情的不知所云的戏之外还有什么？”刘绮说着顺手把稿子往一旁烂桌子上一摔。
“我也不想把这种东西加到我的片子里，所以才拜托你回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写剧本多困难，牵一发而动全身，加这么一大段和剧本风格都不同的戏给这个角色，怎么可能？”
“至少尽量。”
“尽量？‘世上没有二流的诗人’，同理世上也没有模棱两可的二流的作品。想一想你的名字就要印在影院的海报上，你怎么能这么糟蹋它？”
“制片方这样要求，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在向你求助啊？”导演脸色极差。
“我都快向你求助了。这根本是所有人都力所不能及的事。”
“你明知道我根本没得选。”
“怎么没得选？你不拍，谁又能逼你拍。”
“他们会换导演的。”
“片子都快拍完了然后换导演？你就让他们换就好了，如果真的是那样。”刘绮说，“看看谁比较能挺。”
“如果我现在很有名，是很厉害的导演我或许会试试。但事实是我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我不能有半点闪失。你说的倒是轻松，可是我哪有能力去叫板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比如再等等也没关系。可是我告诉你吧，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必须加快进度把作品推出去，没办法再等了。”
“何苦这么急。”
“我要成家了。我想稳定下来了，我一个男人现在竟需要靠女友来养着，就算她说没关系，就算她说不在意我还是抬不起头来！我需要一笔大的收入。你当然可以拖，因为你半路改行去写小说现在成名了，你生活稳定，这电影上或不上你来说没有多大影响——”
“你简直疯了。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学编剧是为了其余故事表现形式服务，根本不是改行。至于你女朋友的方面……就不能把目光放远一点？推这样的片子会影响你将来的收入。”
“我们不是活在将来，我们是活在现在。”导演不无凄凉地说。
“也就是说你执意如此。”
“没错。”
“我还是无法支持。就算从原著作者的角度看我都无法接受自己的小说被改编成这样。”
“很遗憾。我没得选，只有继续。”
两位老友彼此凝视许久，他们的喉咙里都含着近乎于哀求的话语。
刘绮垂下头。一想到她眼看对方努力多年练成的对影片整体超乎寻常的掌控力到头来要为这种剧本服务，心就难受得说不出话。
“你那么拼命练习，绝不是只想拍这种东西。”她竟然鼻子一酸。
“……就这样吧。”
导演沉默很久之后只吐出这四个字。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很长时间，最后刘绮从兜里掏出烟。导演见此，自然地递过打火机。但这次刘绮没有接，她自己点了火。
深深吸一口，表情在烟雾里模糊不清。
导演拿着打火机怔了一下。片刻之后苦笑，自己也拿出烟点着。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一起吸完了烟。
“我走了。”刘绮把烟蒂处理掉。
“嗯。”导演在抽第二只烟。
刘绮转身走出大门。
等到那影子消失，导演才抬头，茫然投了视线出去。映入眼中的只有堆满旧物的大院。
“导演？”这时宇馨从片场出来。
“啊。嗯。”导演回过神，“来了。”他转身，回到片场。
走进场地之后，大门缓缓关上。
刘绮走进家里，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摔之后直接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对着空白界面郁郁出神。
直到太阳落下许婉下班回来敲了房间门才回神。
“还好吗？”许婉走进房间轻声问。
“写作吗？写了七个字，进度不错，可惜不知道谁先谁后。”
“这又是哪里来的段子？”
“传说中詹姆斯乔伊斯身上发生的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刘绮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自然地把界面拉到空白处。她在完稿之前决不允许任何人看稿子哪怕一眼。
“感觉你最近作息时间又乱了。”
“因为开始写新作品了。这次加了推理的元素，难度很高。很多问题上都搞不明白。需要多点时间思考。”
“注意身体吧。”许婉说，
竟然又在关心自己了。刘绮觉得很感慨，她们多久没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了？不过这次又能维持多久呢。
“嗯。”刘绮说，“说起来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公司没什么事，就回来做图了。”
“这样啊。”
夜一点点深了。
刘绮把电脑推到一边，她决定构思一下剧情再继续。打开门，恰恰好看到阳台透过来的暖色的光亮。
和她写作时需要绝对安静的空间不同，许婉习惯听着音乐在相对宽敞的地方工作。
刘绮走到厨房，沏了杯茶走到许婉身边坐下。
她写作时不希望稿子被看到，但许婉在做图时完全不介意有人欣赏。
许婉从沉思中回过神，很是惊讶地看着刘绮。
“谢谢。你写完了？”接过杯子喝一口。
“嗯，今天就到这比较好。再写明天就又没灵感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图片？能看看吗？”
虽然许婉不介意图片被看到，但刘绮还是先开口问了。
许婉犹豫一下。
“好啊。”转过电脑。
刘绮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东西之后心里莫名不舒服。她看到许婉正在修的是那部电影里宇馨的海报。
“啊…啊。真漂亮。”怕许婉看出什么端倪，赶紧压下情绪开口赞美起来。
“不错吧。”
“嗯，配色真漂亮。”
“是吗？我倒在想这配色方案……有待商榷。”许婉皱眉盯着屏幕，喃喃如此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刘绮忍不住想，刚才许婉刚才那句自豪的“不错吧”难道是夸宇馨的？
“不过你现在做海报是不是有点早？什么都还没定下来呢。”
“之前和制作方一起研究了一下，觉得还是早一点开始宣传，把阵势打好比较好。”
“那也太早了吧，上映还遥遥无期呢。我见过几部片子宣传很早最后上映时观众反而失去兴趣。”刘绮别过脸，她看着桌上的花，发现许婉已经浇过水了，相比之前干巴巴的样子漂亮了不少。
“我们自然会考虑好这些的。”许婉有些意外刘绮会这么说，对方之前可是对这方面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猜刘绮可能还是对之前发生的事感到不满。
“好吧……对了，这花的花语是什么来着？”
“‘让我们抓住幸福的机会吧’。怎么了？”
“没什么，问问而已。我前几天看到它干了。”
“既然看到了为什么没有顺手浇一下水…”
“我都不知道该浇多少水。”刘绮别过头，“万一哪里没做好，你又要怪我了可怎么办。”
许婉听出刘绮话语里的不满，她没回答。和作家恋爱尤其让人厌烦的一点是——他们说话永远都是在绕弯子。不知道是因为没办法直截了当地发表感受才去当作家，还是因为当了作家之后习惯了绕圈子没办法直截了当。
“在你眼里我是个母夜叉啊。”许婉佯装失落玩笑说。
“不是。”这次刘绮回答的很快。
“你不希望这部电影上映么？”话锋一转。
“这有什么好不希望的。反正到现在也不关我什么事。”
“和我说话的时候可以直接一点，不用顾及其他东西了吧。说真的，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加入这个电影宣传组？”
“我是对现在的剧本有些看法，但那和你没有关系。毕竟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总不能说现在我被剃掉了，你也跟着一起退出吧？”
“你真的不管那剧本了么？”
“心有余而力不足。”
“其他角色的戏份好像被减了不少。”
“嗯，照这样下去宇馨的戏要被减下去很多。”
刘绮说完这句话从兜里掏出烟，含了一根在嘴里，没有点着。
“不会点着的，只是含一下。”迎上许婉的目光，刘绮笑了笑。
“你又刻意提她干什么呢。”许婉很是不悦。
“她演主角，你刚好又在做她的海报，就顺便提一下而已。倒是你在多想什么呢？”
“是不是顺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许婉说完将电脑摆正，她用动作告诉刘绮这场谈话可以结束了。
“你果然很在意她。这样一提态度就变了哦。”刘绮微笑说。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这样惹我生气有意思吗？”
“没什么。算了，不说了，都惹你生气了。”起身。
许婉没说话。
“我说。你是不在意她的吧？是吧？”进房间之前，刘绮终是停下脚步如此问。
“就算有一点在意也只是朋友之间的在意。这样说够明白了吗？今后可以别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吧？”
刘绮苦笑一下。她走回房间。
“抽烟记得去阳台。”许婉提醒。
刘绮听完没有回答，她直接关上了房门，将她们所在的空间隔起来。
走到阳台将烟点着。看着隔壁建筑的灯光，不知不觉间陷入沉思。一根烟燃尽，根本没有吸上几口。
她在想她是不是真的太神经质了。可是有的事情没办法解释啊。比如说，许婉是怎么知道白天发生的事。
虽然没具体提，但她和许婉已经太久没有这样交谈。而且言语间也能听出对方知道她决定彻底不管剧本这件事。
会是导演说的吗？可是导演有什么必要将这件事告诉许婉？他们并不熟。
如果不是导演……
又一根烟灭了。黑暗里清凉的晚风拂过。
许婉坐在电脑前对着窗外的夜景发呆，半天没有动那张海报。
她思绪也很乱。
抬手揉揉太阳穴，闭上眼睛想休息，手机却刚好震动。屏幕亮起来。
一封短信。发件人一栏显示着宇馨两个字。
眯着眼睛看了那两个字很长时间，最后抬手没看短信便将屏幕锁回去。将其放到一旁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