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淡月分清辉(1 / 1)
雪海收到青梵离开承安去往良延八州的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和风未岚说话,彼时她正在同风未岚请教一种别致的画技,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的眼睛都在放光,精致美丽的脸庞瞬间如明珠生晕,有莹莹微光。
她是真的开心,自那年分别之后,已经有将近四年不见了,平日里也只有书信往来,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但这并不妨碍她在自己的心里勾勒他的样子:他的面容应该是长开了,再不是幼时稚嫩的模样,他沉静深邃的眼睛应该更加的美丽,他一身不俗的风采气度应该更加的圆融,他应该是站在那里,便是世间最惊艳的那抹颜色,让所有的丽色都失去原来的形容,但她一定可以一眼就从人群中将他寻出来,因为这十丈软红她也就镌刻了一个他在心间而已。
风未岚自然没有忽略雪海这样明显的好心情,大概也猜到了她展颜的原因。风未岚眉心微皱,他一点都不喜欢雪海的情绪被君无痕这样轻易的牵动,这样的情况,为一个人的喜而喜,为一个人的忧而忧,将己身的喜怒哀乐维系在一个人的身上,分明就是情根深种的模样。风未岚苦笑一声,为什么他当初会那样简单的认为只要分开他们就可以让雪海的情思断掉?为什么他就不曾记得妹妹曾经对他说过的,香家对于爱情的态度一贯是“我若爱定,死生不易”?如今,可如何是好?
这几年,由于要跟香如镜学习,原定的游历自然是中断了的,对于这一点,本家的祖老没有一点意见,相反,对于雪海能够得到香如镜的指点非常的高兴,因为香如镜曾经是香家最出色的传人之一,能得他教导,于雪海来说再好也没有了。毕竟在香如夜离去之后,没有其他人能够完整的清楚的知晓香氏传承,而雪海作为香氏家主必然是应该也必须掌握着家族传承的。
雪海的了青梵的消息,心情欣悦,听风未岚讲解画技也更加用心了。她跟随香如镜学习之时,曾经开诚公布的与他详谈了一次,她很明确的表示她要选择香雪河做她的碧玉掌令使,因此他学习的时候,香雪河也没能跑掉,雪海表示繁重的课业是一种负担,而有一个人与你共同承担的时候,便也不会那么的苦闷了,毕竟香雪河对于她利用香如镜坑了一把,可没有那么服气,于是与香雪河斗智斗勇也就成为一种调剂品了,不过,按香如镜的说法,该学的已经学了,剩下的就只是实践了,这样就不必圈禁于一地了,中断的游历也可以继续了。
所以今次得到青梵的消息这样的高兴,虽然有一部分是想要与青梵见上一见,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已经在渚南城呆的太久了。长久的呆在一处会让她生出一种被禁锢的错觉,这种错觉会让她感到烦躁,她想三叔与舅舅应该是发现了······
收到将他派往良延八州的旨意的时候,青梵眼中一片冷凝之色,面上却依旧温雅,不露痕迹的送走了前来传旨的和苏,纵然早已有所预料,但真正的到了这一刻,他依旧心绪难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高估了自己,即使理智上告诉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是顾全大局的,是体贴了师父的心意的,但情感上却叫嚣着,他不该这样做,不应该袖手旁观,不应该这样脱身而去,这样做对于师父是一场心灵上的凌迟,对尚未长大的司冥来说更是一种残忍······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从不言悔,也绝不朝后看,他的眼睛凝视的地方是未知的前路,他已经做好一切的安排,师父希望离开擎云宫,那便离开吧!
司冥,他的学生!也应该在他骤然离去的困境中学会长大。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但真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在犹豫,将他曾发誓尽自己所能守护的孩子推入逆境,他依旧会难过,他终究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会喜会悲,会痛会笑,若有一日封神成圣是不是就可以心无旁骛的从容的算计一切?
青梵静静的垂下眼睑,遮去眼中汹涌的情绪,静默的身影在这一刻有一种淡淡的疲惫,良久,青梵才淡淡的一笑,仿佛云拨雾散······
“冥儿,圣旨你已经知晓了吧!”明亮的烛火下,将青梵的面容映衬的更加惨淡,他的语气是陈述也是肯定。
“是。”司冥眼中冒出晶亮的光芒。“太傅真厉害。”他自是知晓青梵是去做什么的,十二岁的他已经有了足够敏感的政治触觉,纵然还不曾觉醒,也依旧是一块绝世美玉,未来将更加无双。
“那我不在的时候,冥儿知道如何做么?”青梵淡淡的问道,心中有些不舍,冥儿他不会知晓他准备远离。
“知道。”司冥语气清脆,眼神坚定,他一直都记得青梵的教导,而他也一定会做到的,他绝对不会让青梵对他失望的。
青梵看着司冥那精神十足的模样,心中终于漾起浅浅的欣喜,却也有淡淡的失落。苍鹰尚且将幼鹰推下巢穴以期让他们获得飞翔的能力,而今他也要做同样的举动。艰难困苦,玉汝以成······
“和苏,那孩子有什么反应?”风胥然扔下手中的奏折,眼睛看向和苏,他很想知道那孩子有什么样的反应?良延八州的叛乱虽然还未在明面上爆发出来,在朝中却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这样的事情必然不会小,然则这样的事情并不能让他束手无策,他并不曾想过让那孩子去,但这是衍的期望,自己如何也不能让他失望。
“公子态度一如往昔。”和苏躬身道。
“这样啊!”风胥然叹息一声,君家的血脉啊!一瞬间狠狠地收拢手指,却在碰到腰间垂坠的那枚蓝玉之时,化作无力的松开,和苏见到胤轩帝这幅模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退了下去。他一直都很清楚,君雾臣与君家一直都是帝王心间的一根刺,在心底扎得久了,感情复杂的连帝王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风胥然缓缓地闭上眼睛,他自幼便听母妃说“不要争,一切都是命。”但他偏不,明明是他最好,明明是他最优秀,明明他与二哥一样都是父皇的孩子,却只有那皇后所出的温端君子的二哥得到他的认可,所以成为众皇子之上的太子······他承认他骨子里流着的便是渴望权势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催生出了不可遏制的野心,是的,他渴望至高权位,纵然在他还没有理清自己心中这样的野望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谋。
是什么时候起,生出了对至高位志在必得的决心的呢?似乎是他那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好四哥预谋刺杀他开始的吧!忽然忆起,也正是那一次,他才遇见了隐居山谷中的衍,温柔的、惊采绝艳的衍。
风胥然一手支着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他是那样狠绝的回敬了四哥,顺带的也有了仇视太子名正言顺的借口,然后他站在他面前以那样近乎挑衅的方式诉说他自己的胜利,但他却没有从他的衍里看到一丝半点的动容,一如既往的浅笑,却又在下一刻变得深沉如渊,他说,从今以后,我才是你的对手······
那时他是什么样的感觉,颤粟,惶惑却又跃跃欲试:你的眼里终于有了我的存在么?······
一次又一次的筹谋算计,取得了足够达到预期的回报,却又一次一次的被宣尽传漠阁,那样冰冷、犀利的言辞,将他那些欣喜通通化为乌有,将他自鸣得意的地方批判的体无完肤,越是敌对就越是清楚的知道他的强大与恐怖,他焦躁、烦不胜扰,直到衍点出君家依靠的从来就只有君雾臣一个人,他所能看见的君家也只是君雾臣而已······
那年年夜,君氏山庄燃气的大火将君家堙没的了无痕迹,祈年殿里,雪白的袍服染上惊心怵目的血色,那人平静的面容以及云淡风轻的言语足以让他认清一个让他发狂的事实,那一切,都是他暗自引导,若无他的默许,谁都不能伤到君家的一丝半毫,但就是这样的态度深深地刺伤了他的自尊,他拒绝承认,他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处心积虑谋夺而来,哪里有过别人的给予?
那个人,他在最后的时候却承认了他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他让他拿走了他的蓝玉······
他其实很想问他一句:你认可的学生是不是只有二哥风怡然一个?
······
香如镜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再过不久也该及笄了,当年团字样的孩子也长成了美丽的少女。精致的面容脂粉未施,也是天然绝色,那双眼睛似潭水,仿佛可以一望到底,却又觉得的神秘,脸上有浅浅的笑影,却依旧让人觉得难以亲近的疏离,一袭水蓝色的华裳,将世家养成的高华气质展露无疑,的确不愧是如夜的女儿呢!
看来关于及笄的东西已经可以开始准备了,他必会替如夜将所有美好的都送予她。
“三叔,我想继续游历。”雪海看着慵懒倚卧在云榻上的香如镜慎重的说道,她想要做什么,并不需要隐瞒,瞒不瞒得住是一个问题,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想要隐瞒,他是她的血亲,她希望得到的他的赞同,虽然他不一定拦得住她。
“哦······”香如镜拉长了身影,带了些戏谑道,“难道不是春天到了么?”最初时,他并不知晓,还亲自将来自承安的消息给她,因为她并没有隐瞒他的缘故,他便也就知晓了。
那个名为柳青梵,实为君雾臣之遗子的孩子,观其言行,但也是于是难寻的无双人物,如此他也没有了阻止的必要,更何况雪海那丫头明显是情根深种的模样,想来也是继承了香家“我若爱定,死生不易”的爱情信条,将雪海交给他倒也无不可,只是未曾亲眼见到,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放心。
“我喜欢他,有什么不对么?”雪海听见香如镜戏谑的话语,脸上神色未变,语气更是坦然,如果没有自耳根处渐渐泛起的粉色就真的是毫无破绽了。
“雪海,你确定么?”香如镜身子微微的前倾,香家骨子里对爱情的专注他再清楚不过,他更明白雪海既然已经明白的说出了口,便就是认定了,但是终究是不那么放心啊!
香如镜眼底浮现出几丝苦涩的意味,他到底还是怕她所爱非人。于他来说,他从来不必担心雪海爱上的人不够优秀,他需要担心的是她爱上的人不能回应她的爱,求而不得,该有多痛苦?
“是,我确定。”雪海笑着回道,语气却十分的坚定,眼睛都在发光,似暗夜流星划过的璀璨,她放在心底许多年的人,她深深爱着······
“你是留下,还是另有打算?”香如镜看着白衣轩朗的风未岚笑道。
“留下吧!”风未岚给自己倒了杯水,面上有几缕自嘲,“我已经走得足够远,却依旧寻不到他的痕迹,”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曾停下过,只是想在那些被人遗忘的地方静静的缅怀那个人。可是他寻不到一个可以让他不那么惊惶的地方。
香如镜默然无语,他们像镜子里的倒影相同的知己,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安慰等同于莫大的侮辱。
他伸出手覆在胸腔上,那里面的心已经痛到麻木。
天高地广,风轻云淡,这样的天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