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满园深浅色(1 / 1)
时间飞逝,日子像流水一般滑过,让雪海终于体会了到了白驹过隙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有做却已经没有时间了,一切好像被按下了快进键的影像,立马就到了剧末,结局真相已经揭晓一般。
江南镇中的杏花楼中依旧宾客满座。
江南镇是真的只是一个镇子,没有未雨霏霏、细雨薄雾,没有流水悠悠、画舫如云,更没有衣衫繁复、美人如玉。什么也没有,只因坐落在沧澜江的南面所以取名江南。江南镇最为出名的就是杏花楼了。
杏花楼这名字虽然咋听起来像青楼,但其实是座酒楼。那老板颇有些商业头脑,像模像样的仿照了六合楼的一些模式,同时也懂得附风庸雅,投人所好。杏花楼每年春天供应自制的杏花酿,每一坛上都附一张杏花笺。客人可以在杏花笺上做诗题词、拟文唱赋,然后贴在大堂的四面墙壁上供人观赏。
这些杏花笺大多会在来年撤掉,但若有特别出色的,便会被老板留下,贴到楼上雅致的包厢中。杏花楼的杏花酿着实醇厚,受江南镇中大多数人的追捧,又因为江南镇杏花酿的出名,这里时常聚集些大谈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文人墨客、白马仗剑的剑士侠客。所以,江南镇杏花楼也就慢慢成为一个有些名气的地方了。
杏花楼大堂靠窗的一张小桌上,一身水蓝衣裳的雪海浅啜着杯中的甘酿,懒洋洋地晒在春阳中。她的手里也有一张制作雅致的杏花笺,却没有做诗的意思,反而把纸折成了一只小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对面坐着白衣如雪的风未岚,轩眉隽目,轮廓并非一般男子的坚毅,却是雅致柔和,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就像山间的薄雾一般浅淡,目光宁静而悠长,又恢复到了初见之时的样子,在没有那几日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决绝之感。
此时风未岚正提笔揽袖姿势优美、意态悠闲的在杏花笺上写些什么······
雪海见风未岚放下了笔墨,随即放下手中酒盏,倾过身子,侧头看去:
风吹柳花满店香,雪海压酒唤舅尝。
无需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雪海怔怔地看了半晌,眼中有泪意翻涌,她勉力的扯出一个笑容,原来舅舅他都知道。
春光□□中江南镇中的一家酒肆,那个衣衫雪白,配饰全无,墨羽似的头发轻挽的惊鸿男子满怀别绪酌饮,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无需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当”的句子来。风吹柳花,离情似水。走的痛饮,留的尽杯。情绵绵,意切切。
不知道说什么好,雪海只好捧起酒壶给风未岚的酒盏斟满,好像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她只好沉默。
她的舅舅啊,那样的丰采华茂,清贵高华,但是他不快乐。这样的男人生来就是要让人心疼的,雪海眸光微暗,她总会找到他不快乐的原因,让他开心起来,只是不知到时那惊鸿男人晕开的笑颜是怎样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风未岚见雪海的样子唇边扬起浅浅的弧度,雪海想他大概是在笑她这副小儿女态,但是她没有办法收敛,感情的流露如果都能够有理智收回,那么世间缘何会有悲情苦楚呢?
“雪海,你要记住万事勿违本心。”风未岚的的声音清冽,就像山间的流泉一般。但言语中浅淡的关切让雪海心中似是有暖流涌过。
“是,雪海记住了。”雪海敛裾端庄的向风未岚行了一礼。
“那就去吧,其余诸事我已吩咐红袖、今朝做好,车马应该已经备好。”风未岚端起酒盏将酒水缓缓地饮尽,轻轻地将酒盏放回桌上,动作若行云流水,雅致天成,风华显尽。
“舅舅,万望珍重。”雪海深吸了口气,转身疾走,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从来没有像这样的血脉亲人这样殷殷切切的面对面的离别,曾经的曾经的父母,从来都是来去匆匆,从来不会有什么温情可言,就连想要和他们好好地吃一顿饭都腾不出一点的空闲时间,那里有时间用在和她根本无须在意的离别之上,他们觉得和她说上一句话都显得多余;此身的父母待她如珍似宝,那里舍得让她远离他们,就连离得远些都会担心惶惑,好像恨不得将她变小随时可以揣在怀中才能够放下心来,离别这件事根本就全无可能;至于族人,虽然是真心关爱但到底并非至亲,让她生不出这样的浓厚的不舍来;青梵、师父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的分开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所以心中充满的是期盼,所以两世却只有这一个人让她体会到了这种离别之苦,心中虽不舍,但到底是高兴地,非常高兴她的心底又住进了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是她的舅舅。
微波荡漾,长堤柳绿。
真是不愧是畅柳风光,再一次站在这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第一次来这里,是和青梵一起的,彼时心中充满了压抑、愤懑,所以虽然保持了表面的平静,但到底不曾好好地欣赏的畅柳风景,白白的辜负了大好的风光。此时站在这里,却是没有当初的那种压抑、愤懑的心情,有的只是一种平静,或许难过、或许伤心。
但事情已经发生,不能紧抓着那点子让人几近绝望的事情将自己逼入绝境,人生路还长,不能没有精力去承担未来。
那一次,和青梵一起围着畅柳湖走了个大半圈,也说起了那个人。
淡淡一笑,便是朗日,便是明月,清晖拂耀大地,无人不目摇神移。
-----惊采绝艳的君家君雾臣。
没有人会不向往那样的人。
雪海沿着上一次走过的痕迹慢慢的走着,不知道那时候青梵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听她说起君伯伯的,只是现在想来怕是不是那么愉快吧。只是青梵他一向擅长掩饰情绪,只要他想,她就绝对查探不到他心情的起伏。
君家。
君雾臣。
君无痕。
他们是一样的人。
君无痕。
似乎希望他被所有人的遗忘,所以作为父亲的君雾臣才给予了这样的名字。
而他,似乎也确确实实地被所有人遗忘了。
君无痕,君家第六代家主君雾臣的五公子,一个不被任何人记忆的庶出孩子,一个被君氏大夫人在除夕夜赶出君家侍妾的儿子。
没有人知道,在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的赫赫君家,留下了唯一一条血脉。
至今为止雪海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让那个云一般飘逸男子选择了必死道路?
路尽头,栽有大片的杏树,一夜春风催花开,树树颜色深浅不同的杏花照在一湖碧滢滢的春水之中,杏花浸染着湖水,湖水浸润着杏花,湖边杏花林,水中杏花影,互相映衬,相得益彰,春意倍加浓郁!
雪海不由得想起了几句诗:
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
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下一次定要让青梵陪她走完剩下的半圈,这样想着雪海就忍不住缓缓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