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料得年年肠断处(1 / 1)
去到时,母亲静静地躺在木棺里,一层白布将她从头到脚蒙起来。我眼泪已经哭干了,只觉得心里像被割去了一半似的,想起最后一次见她,她蜷缩在沙发上哭泣,而我最后说的一句话,竟然是“我要去上课了。”以前从来听到的是父亲对母亲多么多么好,最深情的却是从未说过喜欢父亲的母亲。而我更是后悔不堪,如果当时我没有忙着去上课,而是紧紧搂住她,告诉她,尽管那个臭男人抛弃了她,她还有我啊......
我换上黑色的西装,努力站直身子,不停有人来安慰我。我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比如幼时我很怕生,只让妈妈抱,别人一抱就哭。第一次上学也哭着要回家找妈妈。小学时每个母亲节都给她画贺卡,她把贺卡收起来,逢人便炫耀。有次梦见她消失了,醒来哭着抱着枕头去找她,她哭笑不得地搂着我轻轻哼摇篮曲。如果此刻也是梦该多好。
又想起上了初中后觉得她啰嗦又烦人,便渐渐疏远了她,天天和朋友厮混在一起。现在她没有心跳地躺在我面前,我才明白,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以为我母亲去世了,你就可以恣意妄为吗?我母亲斗不过你,你可别忘了,她还有一个儿子。
父亲开着豪车缓缓入场。我不停提醒自己控制自己的脾气,摆出一副恭敬孝顺的模样。那个男人装作一脸悲痛下车,所有亲朋好友都围了上去。我冷冷地看过去,发现车里后座似乎有一个人影。我冷笑几声,这么迫不及待地来验收自己的成果了吗?我缓缓走近,猛地打开车门,那女人可能没想到有人敢这么做,一脸诧异和愤怒。
我恶意的戏谑刹那间崩溃,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我见过!在陈易转学来的第一天!在陈易家的照片里!浓妆艳抹波浪卷的妖娆女人,眉目像极了陈易的女人。她愤愤地关上车门,一股刺鼻的香水味迎面扑来,我霎时间有些头疼难忍,跌跌撞撞地走进母亲的灵堂。白布下的面容浮肿不堪。
“左少爷晕倒了!”
“绍年,绍年,快掐人中!”
我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模糊中好像有人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
我使劲地将他挣脱。
醒来时父亲坐在我身边,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眼角一丝鱼尾纹都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我怎么瞅他都可恶至极,便紧紧闭上眼。
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道:“小易,我知道你醒了。你妈出事,有爸的责任,但她之前就得了抑郁症……”
不是你在外面乱搞,她怎么会得抑郁症?母亲,看你当初下嫁的老实憨厚的穷小子,有钱后便把你踢开,连你死了他也只会为自己找借口!我死命攥紧了床单,以免控制不住。
他又缓缓道:“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懂,爱情是勉强不来的,你今天已经看到了你的刘阿姨……”
我紧闭着眼,泪水不断流出,他帮我擦了擦眼泪,仍然继续说下去:“刘阿姨也很难过,才想来悼念你母亲,她哭了很久。”
我实在忍不住,坐起来推开他:“叫那个□□滚!别玷污了妈妈的灵柩!”
父亲站了起来:“你叫她什么?以后她就是你母亲,你放尊重点!”
“□□□□,她就是个□□,你和她都滚!”我还是没有能像希望中那么成熟冷静,歇斯底里吼道。
父亲冷冷地说:“反正我会娶她,她迟早都是你的母亲。”
我趴在床上强忍着泪水。
他又放温柔了声音:“她还有个儿子,当初我安排他转来和你一班,叫陈易,你们班主任王老师说你俩很要好,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哥哥吗?“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吗?陈易也知道吗?
我如同迷失在茫茫冰川,寒意透骨,极目处都是苍白,不知何处可归。
时辰到了,母亲被推入火葬场。闭上眼,满世界都是炙热的火浪在翻滚,将我吞噬殆尽,空气里隐隐约约有皮肉烤焦的味道,我扶着墙角呕吐起来,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喉咙苦涩灼热。火里躺着的人,是把我抱在怀里唱摇篮曲,牵着我的手送我上学,做我喜欢吃的菜等我回家的我最爱的女人,可她最后,独自被冰冷的河水淹没,又要被炙热的烈火吞噬,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拜这对狗男女所赐。
已接近十二月末,母亲的葬礼办得很是隆重,也许是那男人想要弥补,但这怎么可能够?来日方长,这笔账我可以和你们慢慢算。
葬礼持续整整一周,送完悼念的客人,我也疲惫不堪,便索性不回学校,继续请假留在这边,每天,在阳光正好的午后或者细雨纷纷的清晨,我都习惯来母亲的墓边,坐着和她聊天,有时候聊学习,有时候聊小时候的事情,有时候和她聊陈易,才知道有这么多话想和她说,可惜在她生前我从未好好和她聊一次。
那天清晨,我在母亲墓前刚放下一束她喜欢的白玫瑰,父亲就走了过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告诉我公司有很多事,要先回去。
我恭顺地着说:“你和刘阿姨回去吧,反正丧事已经办完了,不用麻烦你们在这里了。“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发:“小易,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吧,逝者不能返,你再难过也没有用,再说高三的学业也很重要。“
“爸,你不是一直想我出国念大学吗?“我忽然开口。
父亲欣喜道:“你不怕一个人了?真的想通了?“
我点点头,我需要变得足够强大,然后才能打败你,让你输得一塌糊涂悔不当初。
他笑着说:“那好,顺便也可以换换心情,我会去帮你办好一切,你托福成绩这么高,申请个好大学很简单,念商科好不好?“
“嗯,谢谢老爸,我想尽快过去。”
“行……但是我和你刘阿姨准备在明年初结婚。”
“那真是可惜了,我不能来参加,祝你们百年好合。”我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拍拍我的肩膀,正想说什么,张叔走了过来:“董事长,刘姐等得有点累了……”
我朝父亲挥挥手:“去吧。“
他歉意地笑笑便离开。
我久久沉默地坐在母亲墓前,突然想起陈易的脸,感觉遥远而陌生,恍若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