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四通八街（1 / 1）
结束了罗玉的闹剧，棣之吩咐了下人收拾屋子，急急转回去看采薇。
她已经喝完了粥，正坐在桌前，一边儿是酒葫芦，一边儿是个小木瓶，仔细地将骨灰先从酒葫芦里转移到纸张上，而后再抖进小木瓶里。
她没有发现他，他便站在门后，静静地望着她。
这样深爱其父的人，不可能包藏祸心吧……但，那酒葫芦，太过精巧了……
阿婕也看得紧张，矮在桌边，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出。
灰白的骨灰一点点抖落进木瓶里，她的手不是深闺小姐的细致，微微有些粗糙的，扶着瓶子，捏着纸角，却自有一种妍秀之美。
盛好了骨灰，她塞上白布包着的软塞，将木瓶盛进一个淡青色的锦袋里，对阿婕道：“这个葫芦，你替我找个盒子，小心收起来。”
“夫人怎么会用酒葫芦来装……”
采薇淡淡一笑，“是我原来的瓷瓶跌碎了，别人好心借给我的，只不过，既装了那东西，自然无法再还给人家了。”
“哦。”阿婕点点头，一抬眼，猛得见到棣之，吓得“呀”了一声。
棣之缓步走进来，“是哪个好心人？可曾多谢人家？”
采薇不妨他听见了，竟迟疑了片刻，不知如何回答。
棣之盯着她，见她不答，心中便有些不舒服，采薇连忙道：“你还记得那天帮了我们的蓝衣侠士，就是他。”
棣之思索片刻，想起他来，更加诧异，“他怎的会又遇上你？”
“这——江湖中人，不都是行走四方么？恰好吧。”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几乎被酒鬼轻薄，大声呼救才引来了蓝光？
棣之微微沉默，“阿婕，你下去吧。”
阿婕看了看采薇，应道：“是。”
采薇心头微有些忐忑，阿婕抱着葫芦走出去，顺带将房门掩上了，棣之坐下，也不知信了没有，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昨晚皇上与你说了些什么？”
“啊。”她想了想，皇上虽然没有明令不准说出去，但此事也不好叫别人知道吧，可，这是棣之啊……
“不能说？”棣之微微垂眸，“若是皇上有令，那就不必说了。”
她无辜得瞧着棣之，终是决意顺水推舟，也免得勾出自己出生贱籍的事来。
见她如此，棣之握住她的手，“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明日就要上朝听封，以后有了职务，恐怕就会忙起来，今天趁着天晴，我带你去在京城里转转可好？”
“嗯！”采薇长出了一口气，“我也想好好看看京城！”
两人提起兴致来，棣之点了一乘软轿让采薇坐着，自己骑着匹白马，往京都最热闹的四通市去，这四通市乃是由八条长街纵横构成的一个集市，分别是“文街、武街、衣街、食街、奇街、民街、奴街、禽街”一道长街卖一类东西，从寻常家具到千金古玩，应有尽有。贫贱爱它的齐全，富贵却爱它的新奇，故而这四通市，向来是人声鼎沸，比肩接踵。
轿子在第一道街街口停下，棣之也下了马，吩咐小厮候着，自己牵着采薇，徒步赏玩。
这第一道，便是八街中的“文街”，街上多是书画古玩的铺子，并各色文人喜好的东西，走到一处乐器铺子前，看着里头琳琅陈列的乐器，不免便想起回青仔细收藏，后来又没有留给她的那管玉箫来。
微微有些出神，被棣之瞧了出来，问：“你喜欢？”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会。”
棣之走上前，仔细选了一根玲珑精巧的六孔洞箫来，紫竹制成，较其他材质的轻巧些，“这根可好？”
采薇想起了回青，心情有些暗淡，只看着他，闷声不响。
棣之的笑逐渐淡了，看了看手中的紫竹箫，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店家在旁赔笑道：“夫人若是不满意，店里还有其他样式的，尽可瞧瞧。”
采薇回过神来，尽力一笑，“这根就很好。”
“若是不喜欢……”棣之微微叹息，“不必强求。”
“不，我是真的喜欢。”采薇走过去拿起那管紫竹箫，“你要是不买来送我，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棣之看她一阵，这才笑了，“店家，我买下了。”
采薇握在手里，觉得清清凉凉的，面上虽是灿烂的笑，可心里也如这洞箫一般寂静。
我是怎么了？
她微微暗淡了眼眸，努力提起兴致，是因为想起了父亲吧？是这样吧。
看见她一闪而过的落寞，棣之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略略沉默了一下，仍然笑起来，“日头有些晒，我们不如去武街听一听戏。”
他伸手想来牵采薇，采薇抱着紫竹箫愣了愣，而后，方才伸出手。
棣之一下子牵住了她，握得极紧的，顿了顿，又松开了些。采薇朝他看去，他正目视着前方，带着微笑，“我来了京城这么久，也是第一次来四通市呢。”
“棣之……”
“嗯？”
采薇抿唇，快走两步搂住了他的胳膊，“谢谢你。”
“夫妻之间，有什么好谢的？”棣之想伸出左手来拍拍她，一动，身子却是以僵，改为笑了笑，“以后你想要什么，只要跟我说。”
采薇看向他的左手，想要问是不是救罗玉时受的伤，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好”字。
流觞和阿婕都说最好是棣之亲口告诉她，那么，她等着他亲口告诉她。
第二道“武街”并非是武器之意，而是杂耍戏曲之类，名角儿在楼里唱，游荡卖艺的在街上耍，咚咚锵锵的锣鼓，将这条街衬得格外热闹。
采薇想起刚见到棣之那天，自己也是在街上看耍猴戏看得出神，不觉心中一暖，缠紧了棣之几分，“我们不要进戏楼里，就在外面看杂耍好不好？”
“顺你的意。”
两人便在顺着这道武街缓缓走过去，道路两边的把戏，从喷火耍剑，到踩碗裂石，无一不要在旁边站上半天，认认真真地看个完全。
忽而，采薇的感到棣之的手僵了一僵，转头看他，却见他正看着另一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将一架马车从街那头驶来，在一间戏楼前停下。
他低了头，牵着采薇往反方向走。
没走出两步，便听身后一声唤，“秦大人！”
棣之暗暗叹息了一声，又露出些微笑来，马车上走下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来，宽额浓眉，极高大的体格，连手掌都是粗犷有力的。
金吾卫多由贵族子弟统领，掌皇宫及京城日夜巡查守卫，除皇帝亲掌不动的三千羽林军外，可谓最靠近圣上的军队。此人正是金吾卫副统领兰珅——圣上的侄儿。
“下官参见兰副统领。”
“秦大人不必多礼。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秦大人，身边这位是？”他看向采薇。
“这是贱内。”
采薇思量着行了一礼，“见过兰副统领”
兰珅打量她几眼，忽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昨儿听说皇上召了秦大人的家室入宫，我还以为是谣言。不想，秦大人已得如花美眷。端得是郎才女貌啊。”
“徐副统领谬赞了。我和贱内正要离开，就不打扰徐大人听戏了。”
“诶。”兰坤微微一笑，“何必着急呢？既然遇见，不如一同去听戏，那位爷也十分想见见秦大人。”
棣之微微变了脸色，“那位爷也在？”
“没错。”他遥遥望向马车，显示所说之人正在车上。
“那么，棣之的确应该拜见一下那位爷。劳烦徐大人了。”棣之转向采薇，“食街有家店叫做晚晴楼，你去那里等我。”
徐大人看着他“秦夫人不一起么？”
“贱内好吃得很，方才便喊肚饿，还请兰副统领见谅。”
他松了手，示意采薇先走。
采薇犹豫一下，顺意道：“棣之，你快些来。”
秦棣之向她微微一笑，“好。”
走出一段儿，再回头看，便见秦棣之和兰坤恭立在马车前，侍从掀起车帘，马车里伸出一只带着翡翠扳指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