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她比了比那个从头到脚结构完整的人体骨骼。
吴彤摇头,她还差一张肌肉的结构图。
「唐湘颖才是个死疯子,哼,一个周末卯起来画,他妈的艺用解剖学的作业一下都搞完了。」李时晴说着,没有点明里头的故事,把视线放回模型上头。
吴彤听着侷促不安起来,唐湘颖很明显,是那种会用忙碌让自己忘记事情的人。
李时晴只淡淡的说,有些事情靠时间,有些事情靠个人。
「唐唐两者都需要,但反正她会走过。」李时晴边说,瞇着眼观察关节镶嵌的角度,「这很像爬山,有能力爬上去,就有能力下来。」
李时晴就事论事的语气说,又是难得的严肃,吴彤猜,她的严肃有几分是因为手中的白素描纸跟铅笔、还有眼前的模型而来的?
这让吴彤想起看展的柏森,想起她老是不知道从何而来、又会往哪里去的严肃,想起自己吃味的心理,想要她的专注可以全副的在自己身上。
这是热恋期,记忆与思想的构成都是那个人。
眼前闪过的风景、天空蓝上白色的云,好像都有她的身影;在吸进的空气里头,回想她肌肤的气味…
思念。
世界上居然有种事物,可以同时这样煎熬却美好。
柏森。
如果妳是一条鱼,我是不是那个抽掉妳悠游的海水的人?
吴彤的心好像颗碰烂的水果,闷湿的发痛。她这样子的无言无语,为什么却还是老是伤害到她在乎的人?
「喂,妳觉不觉得,唐湘颖像一幅安格尔的画?」李时晴突然这么说,皱着眉头摸了摸画纸上肩胛骨一处,那儿下了太重的阴影。她转头翻找起吴彤的画箱,想找软橡皮。
「新古典主义。」吴彤想了想,严谨而务实的风格,「很像。」
「妳呢,吴彤,妳是写实主义的作品。」
李时晴说完,看到吴彤困惑的神情又紧接着解释,「写实有时候是情感上的写实,并不那么视觉上的具象,但很真实。」
吴彤似懂非懂地听。
「即使妳从来都不说,那些确实的事物,存在还是存在,妳不用试图去抹灭,吴彤,妳传达出来的讯息一向都是真切的,妳是个很真的人。」
是吗?她带给人的观感是这样子吗?
「时晴,妳是印象派吧。」
李时晴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我以为妳会说我是超现实主义哦!」她就是一个看似随意,但实际上充满细节的人,像印象画派的作品。
以一个画派来代表那个人,感觉好深入、好剖析,吴彤踌躇着,铅笔在画板边缘搔刮,最后问出口了。
「妳有遇过,像抽象画的人吗?」
李时晴感兴趣的转头看吴彤,但不过问她的文字指向谁。
柏森是幅吴彤看不懂的抽象画,那些不明确地、隐晦的,吴彤老是弄不懂。但就是觉得,这画实在美的不近情理,她好想透析…
李时晴猖狂笑后,安静下来,帮骨骼模型摆了个固定的姿势。
「这种人…我没遇过,不过妳该知道,抽象也是基建于现实的。」
☆、25
快画完了。
看着一张空白的画布,慢慢地成为一幅画,那种情绪很像看着孩子长大。
时间的递进,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学期中,一切都在吴彤得心应手的范围,油画将会早一周完成,她很幸运,不像许多同学走到这一步,一手系展一手作业,总是手忙脚乱的模样。
她晚上还可以睡到至少五个小时,很奢侈的数字。
「喝一点,呵,饮料是生活的润滑剂。」
在画布跟吴彤的视线中间,出现了一罐啤酒。
柏森在吴彤耳边说话,淡淡的酒气混着她身上的淡香水味飘了过来,比酒精本身要使人醉。
「嗯?」吴彤困惑地接过那早就打开的易拉罐,啜了一口。
「把妳灌醉,这样妳今天就会陪我睡囉!」
柏森呵呵笑着说,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就走进房间。
是吴彤太迟钝吗?她微微思索了一下,相信自己并没有听错,柏森这话是纯粹的玩笑话,没有抱怨、没有影射,甚至不要吴彤跟随着进房。
吴彤把视线转回画布上时,实在无法不去多想。
这话里的意味,柏森已经不再试图对吴彤做任何努力了,是不是性冷感就这样横亘在两人之间,有天会挖出一个裂缝,洞越来越大,爱情终究会破裂。
三次。
拒绝情人的求欢,一次就很尴尬了,吴彤经历了三次。
这种挫败是磨人性的,即使柏森是这么温柔的理解,吴彤还是清楚地感受到这在两人之间的伤害。好像妳在素描纸上一点一点的抹炭粉,尽管每次只有淡淡的灰,最终还是会叠成一片沉重的黑。
吴彤不想让任何人失望,但她从来都没有贯彻过自己的想望。
妈妈要吴彤好好的跟国文老师写封道歉信,为她做不好那份口头报告…
音乐老师打电话回家,说吴彤没有期末成绩,因为不肯开口唱歌…
班导在学校日时问,为什么吴彤老是在分组报告时落单、老是没有人愿意跟她一组…
生教组长真的忍无可忍了,学生坚持不把制服穿好到这种地步很让人光火…
吴彤太知道挫折的味道了,她最清楚在悲伤与颓丧里头怎么样不至于丧失自己、怎么样泰然自若地活下去,在每次被打垮时,还是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
她此刻瞪着那题名「秘密」的画,觉得很刺眼。
吴彤仰头,把啤酒全数灌下肚。
她真无法相信,真正让她束手无策、真正让她挫败的,居然在爱情这个领域。而不像学业上、或是技艺上的,她没办法单就加强自己的能力而有所突破。她不知道柏森会宽容自己的缺陷多久,她…她是个曾经浸淫在情欲世界里头无法自拔的人…
吴彤真的后悔自己那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了。
如果性爱跟秘密就像水、阳光、空气一样,对柏森而言是生命中不可缺乏的元素,那么自己从她人生中除名,恐怕是迟早的事情。
吴彤松手,画笔掉落在地面,她的生命第一次这么混乱,好像手中用过的调色盘一样,颜色杂乱无章而放肆混乱在一块儿。她绝望地站起身,虽然自己酒量不是顶差的,但空腹喝啤酒、喝得又快又急,起身的那瞬间晕眩了起来。
她没办法厘清,究竟是自己的无能跟太过的刺探让一切痛苦,还是跟柏森的爱情本身就俱有毁灭性。
探索内心底,她这辈子的愿望就是这么的简单:画好画、交个朋友。如今多了一项:跟柏森在一起,让她快乐。
因为柏森快乐,吴彤就开心。
愿望是愿望,往往是想要但到达不到的。
吴彤进房时,看到柏森蜷坐在床上,把头埋在膝盖,一动也动。吴彤静静地望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行动、怎么说,她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主动的都是柏森,如今要吴彤做点什么时,她是全然的束手无策。
柏森轻轻地抬起头,对吴彤笑了笑,说:「彤,画完了吗?」
「画完了。」
系展的画,已经完成了。
「来,过来坐下,我跟妳讲个故事,好吗?」
吴彤听着感到好心碎,柏森的语调,听起来脆弱的吓人。
吴彤轻轻地坐到床沿,听到柏森又说,「来,坐进来一点。」
「…这是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她俩,背靠着背。
柏森说,她想要吴彤在身边,离她好近好近,但她也需要空间。
这沉默,为所有即将倾泻而出的写实做了一个开头,吴彤想到自己的自私,她是个终其一生都不吐露自己的人,此刻却要求人对自己坦白…
「故事的开端,永远都是一个不能够达到自己理想的女孩。」
柏森说着,她给过吴彤故事的大纲,在她的升学悲剧之后紧接着是White Lies,还有放纵的生活,但这些事物是缺乏联结的。
「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一件事物,但得不到的。得不到又是一回事,但在那理想里头,我苦苦追寻,却发现我即使迈步跑,跑得气喘吁吁,抬起头时终点一样是个小点。」
她,好想好想读美术系。她知道她转系了肯定会在别的地方大放异彩、肯定会有所成就,但她无力于这么做,关于她无法面对家人的事实,于是闷着头做一个失败者。
「曾几何时,系展这种小事也能过左右我的喜怒哀乐。我真的努力过,走进展间,抬起头浏览每个作品,我开始萌生出一股烈火般的渴望,我好希望可以在墙上看到幅自己的作品,我想被人看到、想要被赞赏,其实我想要的只是肯定,一点肯定就好。」
但就是得不到,这种渴望,演变成了一种接近梦想的愚蠢欲望。
「妳可以想象吗?其他同学还不这么重视的系展,成为我人生中的大目标。我真的好想展画、哪怕是一幅八开大的也好。」
这种接近偏执的期待,是被绝望扭曲而成的,吴彤听着心酸。这就是为什么柏森愿意提供一个空间给吴彤画图吧?当柏森看着自己有无限机会,不希望自己错失掉的情绪,有某部分,还存在着那一、两年前疯狂期待而落空的惆怅。
「妳一定觉得这种想法很无趣、很笨,但妳的人生真的无所期待起的时候,也只能专注在这种小事情上头。」
人可以被打垮,打垮再站起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