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廖长绝(1 / 1)
长安和小浮在药庐山庄肥吃肥喝了几日,终于让仇无殇赶了出来。
长安把马车丢在了药庐山庄,吹笛招来了余华山庄的软轿。笛声一落,只闻呼啸风声,有四人抬轿从天而落。那四人皆是身着白衣,肩扛一顶银白色软轿,稳稳落地,对着轩辕长安屈身下跪,齐声道:“参见庄主、大小姐!”
仇无殇目送着两人坐上软轿,一颗心总算也落了地。却不成想,长安撩开了窗帘,探头出来对着他和蔼地笑:“仇兄不必太过思念,长安很快还会再来的。”
仇无殇狠狠扔出去的笤帚落了空,俨然一副“你若再来,我必拼命”的架势。
金雕玉砌的轿厢内,只有小浮与长安面对面坐着,氛围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小浮倒是还好,轩辕长安那只皮糙肉厚的老狐狸却有点不大对劲。
小浮琢磨了一晚上的事,这会儿才磨磨蹭蹭地开了口:“那个,庄主大人,我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
长安闭目端坐,故意绷着,没应声。
小浮盯着轿厢内的银丝流苏,细声细气地说:“你看,我今年都已经二十二岁啦,已经是个老姑娘了呢……”
长安忽然睁开了眼,鹞鹰一样锐利的眸光锁着她。
小浮双颊泛红,桃色纷飞,似娇羞似嗔怨,又似伤感:“我现在也不剩什么人了,师父她老人家才不稀罕管我,我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庄主大人你了……”
小浮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也埋得越来越低,只剩两只剔透可爱的耳朵,元宝似的形状,却红得像胭脂花瓣。就连她露出的一截纤细颈子,亦是白里透着红,红晕延伸到了圆润的衣领之下,不知还要延伸到何方……长安掩口低咳一声,挪开了黏在她身上的眸光。
“可是我的婚事,你又总不上心。这些话我本不便开口,可我若不说,真不知还要延误多少大好光阴了。庄主大人,不如我们……不如我们……”小浮忽然顿住。
长安用拳头虚虚掩着口鼻,他又低咳了一声。他的嗓子略略发紧,手心蒙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腮帮子有点烫……长安把脸转向窗外,望着窗外远处的蓝天碧空,轻声问她:“不如怎样?”
“不如我们借着英雄大会的噱头举办一次比武招亲如何?”
小浮仿佛看见了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结上了冰碴子。
“落轿!”
长安一声令下,轿子稳稳落地。
他磨着牙问她:“比、武、招、亲?”
“是呀!你看吧,我的前三任未婚夫全是皇上给我选的,都是朝廷中人,最终又都被廖长绝杀了。而廖长绝身为冥王,是朝堂领袖,除了皇上之外,朝堂上的事都是他说了算,朝廷里的人都归他管,他看谁不顺眼就杀谁咯。所以为免悲剧再度重演,我是再不能去找一个朝廷官员来做我的未婚夫的。我得找个江湖中人,因为江湖里的事是你说了算,江湖里的人都归你管,你就算看他不顺眼也不能杀了自己的连襟不是?所以当然要比武招亲啦,给我招个厉害一点的夫婿,你也能省点儿心……”
然后小浮被一股子猝不及防的大力扫到了轿厢之外,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小浮还来不及站起身,只见狂风乍起,软轿高飞,拍地而起,惊起一路黄沙。竟是轩辕长安催动了自身内力,震飞了软轿。侍卫们不敢有所耽搁,奋起发力,借着主人的威力御轿飞走。不一会的功夫,消失在了小浮眼前。
茫茫天地之间只剩轩辕长安冰冷的话语破空传来:“后天之前,回到余华山庄。否则这事没得商量。”
没错,她被轩辕长安一脚踹到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此地距余华山庄少说也有个五百里,莫说两天,就是二十天她也不回去。
天快要明了。然而还未到夜的尽头。此处丛林树木参天,林中雾霭沉沉,风中裹着雾的潮湿味,那味道腥如海风,浓如黄烟,太过浓重的刺鼻味道,是血。丝丝缕缕,密密切切。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没有虫鸣,没有鸟叫,甚至没有呼吸声。散落一地的,是虫鸟肢体的残渣碎瓣,还有血……和满地的死尸。人,都死绝了。
只剩一个活着的,可那不是人。
廖长绝。
这是一个不会轻易在江湖中现身的神鬼莫辨的人物。在朝廷中更不会,他虽贵为王侯,辖管封地,然而廖长绝他,是没有上过朝的。冥王真身,就连文武百官,亦不曾得见。
可是就在昨夜,他匆匆赶来了。手下的四道剑使、八大狱吏、十二行者……可用之人数不胜数,他也并不怀疑他们的忠诚程度,他深知廖长绝三字在无间冥宫代表着什么,可他还是亲身前来了。因为他的一双小儿女又从昆仑虚无间冥宫里偷跑了出来。而地上躺着的这帮人,统统是冲着他的孩儿们来的。
廖长绝曾逼迫皇帝立誓,不许皇帝动他孩儿一根毫毛,否则倾尽他廖长绝此生,必亡大李!他亦曾在黑风崖前立誓:胆敢以我孩儿性命要挟与者,必堕无间!胆敢伤他孩儿者,必死无疑!
他拄着刀静立许久,确定了没有留下活口,廖长绝本打算走的。
小浮一路朝着西,哼着小曲走了一天一夜了。她并不着急,一路拈拈花,惹惹草,慢慢悠悠地行着。她心里本也没抱什么希望,轩辕长安才不会给她找什么夫婿呢。她只不过是嘴贱,想气气他罢了。
虽然到头来生气的是他,遭罪的却是她呗。
直到走进了这片广袤的树林,踏进了氤氲弥漫的雾霭,小浮的心没来由地慌乱起来。她的脚步被雾汽中的血味凝滞,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林之上。直到咔嚓——
她低头看去,自己的素锦云头鞋子踏在了一杆染了血迹的枯枝之上,枯枝断裂,而就在枯枝之前,是一截人的胳膊!
小浮目呲欲裂,眼角余光看到了横七竖八散落在地的残肢断臂……和人的头颅!小浮只觉得她的魂灵一瞬间出了窍,她还来不及尖叫出声,只感觉迎面袭来磅礴的肃杀之气。
泛着血红色的雾气之后,她隐约看到一袭高大的浓黑身影,身量异常高大,从头到脚裹着暗黑大袍。那人微微垂头,只有漆黑墨发自帽间流泻,随风翻飞、恣意张扬——可是这林间并无风!小浮忽然意识到吹飞他的发的不是风,而是他周身凝结起来的腾腾杀气。
一声龙吟虎啸,金光乍泄,冥王刀现,刀光携着万钧之力直直地砍向余小浮!
小浮吓得忘了闭眼。那样刺眼的刀光、凌厉的劲势,她眼前的世界忽而整个变作空白。声音也没了,画面也没了。没有血腥味,没有杀气,没有那尊持刀的死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旁忽然有了风声,有了雨水,顺着她的鬓发,在额头上缓缓流淌……流进了眼睛里,眼球一痛,她的魂灵缓缓归位,却原来不是下雨了,而是她自己的汗水……
待她看清眼前的世界,这里只剩了树林、荒草、浓雾。不见了那隐匿在雾中的死神。
小浮浑身的骨头一阵麻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林中的风将一缕秀发吹到了小浮的裙摆之上,她抖着手拾起了发,薄薄的一绺,是她自己的。
他竟然没杀她。
小浮攥紧了自己的那一绺头发,望着方才那人所站的位置,咧开嘴,笑得甚是难看:“谢谢啊……”
活着不易,死却极容易。凡是不杀她的人,都是她的恩人呢。
小浮还在地上坐着,还没缓过神来呢,感觉到自己的裙子被什么东西扯住了。她一惊,原来是倒在她身旁的一具死尸!那死尸伸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抓住了小浮的裙子,小浮狂喊一声:“诈、尸、啊!”
小浮使劲地蹬,可无论如何也踹不掉那只索命一样的鬼手,只见那剩了半口气的人拼尽最后的力气,朝小浮艰难说道:“廖……”
她才不管那人说了什么,踹掉那只鬼手连滚带爬地跑远了。眼下逃出这林子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