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 62 章(1 / 1)
虽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环境和绿化倒是不错。简跃把空烟盒捏扁,顺手丢进垃圾桶里。
香烟特有的气味顺着他的呼吸漫进肺里,轻烟则在路灯的白光里一点点消失,他已经在这个石凳上坐了两个小时,看着小区里拿着收音机的大爷慢悠悠地出来散步,又看着一脸疲惫的白领拎着盒饭走进来,还没把廖叔等回来。
廖叔经营着一间五金店,通常是晚上八点关门,有时会从小区门口的卤菜店称点牛肉带回来。简跃低头看表,现在是七点五十,他故意早到了两个小时。
其实舒盈说的对,他总是维护父母。即便老妈当他的面把舒盈从头到脚数落一通,他心里再难受,面上却从不流露出一点抵触情绪,生怕惹她不高兴。这次也是一样,5.15的案件他早两年就摸到了蹊跷,硬憋在心里闷着头查,连舒盈都不肯告诉,就是担心凭她的门路,真要查出了点什么……
他想都不敢想。
把烟头摁熄在垃圾桶上之后,简跃站了起来,对前头拎着个塑料袋的中年人喊了一声,“廖叔。”
那人头都不抬地走到简跃跟前,小声说了一句,“上楼坐会吧。”
廖叔住在六楼,虽说是老式居民楼,楼道里还是干干净净,简跃跟着他一层一层地向上走,走到四楼时,廖叔的脚步慢了下来。
“人老了,不顶用了。”廖叔长叹了一口气,回头问简跃,“你爸最近怎么样?”
简跃从他手里把袋子拿过来,笑说,“挺好的,乡下养人,他没事干就出门钓钓鱼、散散步,过得还挺滋润。”
“他可太会享福了。”廖叔爬上六楼时已经气喘吁吁,歇了好几秒才掏出钥匙来开门,简跃刚一进门就闻见一阵香,廖叔笑呵呵地说,“出门时在锅里煨了点排骨,你小子今天有口福了。”
趁着廖叔在厨房里张罗的空档,简跃在客厅里又转悠了一圈,发现墙上又挂了张他从前没见过的新照片,照片里是个刚出世的婴儿,脸圆乎乎的,皮肤雪白。
廖叔端了一锅热汤出来,冲简跃傻乐,“我外孙女,漂亮吧?上星期刚出生,过两天我就去新西兰看她。我闺女一直想让我搬去新西兰跟她住,我犹豫了好些年了,今天特意去找了中介公司卖门面和房子……人恐怕是年纪越大越不愿意一个人呆,最近老梦见女儿小时候的模样,实在是想她,就决定去了。”
廖叔的女儿在新西兰留学结婚,前两年已经生了一个男孩,今年又生了女儿,儿女双全,估计把廖叔高兴坏了。
“我闺女是比你只大一岁吧?”廖叔一面摆着碗筷一面笑他,“如今她娃儿都生了两个,你怎么还不着急着急自己的终生大事?你爸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急着抱孙子呢……”
简跃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要是顺利的话,就今年了。”
廖叔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还是之前你说的姑娘?”
简跃拉了椅子坐下,摆着指头数了数,“两年又四年又三年,总不能第十年还没个结果。”
“嚯,现在的年轻人啊……是不得了。”廖叔摆了两只小酒杯,从他泡着人参的酒缸里舀了一勺酒灌进简跃的杯子里,“孩子,你听我句劝。人这辈子可短了,稀里糊涂好十年就能过去,有些事啊……不用知道得清清楚楚。”
“廖叔,这问题我问过您三回了,三回您都不愿说……我再问最后一次,下回就是想问,您都不在国内了。”简跃信手端起酒杯来,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当年你们在仓库,究竟发生过什么?林俊真是您□□走火意外打死的?”
廖叔拿筷子蘸了蘸杯里的酒放唇上尝了尝味,意味深长地问,“我晓得你的问题不止这一个,问吧。”
“5.15的案子是一个转折点。李校长经过这个案件之后屡获提拔,从一个支队队长做到警校校长。廖叔,你跟我爸,出了警队就去做生意了,铺面的租金、进货的钱都不是小数目,凭你们在警队的工资……”简跃面色犹豫,顿了顿,停在这句话没往下继续说。
“你啊,打小就聪明,你爸总说你有当警察的潜质,是没看错。”廖叔干笑了两声,“可我今天要是把实话都告诉你了……你是想把我,把你爸都拷进牢里不成?”
简跃的声音有些颤,笑容还是没减一分,“看来这钱,是真的来路不正。”
“其实啊,我跟你爸都不懂做生意,做人不活络、说话拿不出商人的腔调,给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你爸可太老实了,拉着我陪他去进货,人说多少就多少,忙不迭从兜里掏钱出去还不忘跟人说谢谢。你说说,是个生意人的样吗?算账、盘货、卖货,他是一点不懂,回回愁生意都愁得半夜睡不着,跟我一喝酒就要把往年当警察时查过的各类案件都拿出来闲扯到半夜。你爸辛辛苦苦,不是想你有出息,只是想你过得好——”廖叔缓缓站起来,从客厅的一个抽屉里拿了张旧照片给简跃看,上面一列站了四个人,正中间的人手持鱼竿,卷着制服袖子对镜头傻乐。简跃认得,这是他爸。
除了父亲,照片中从左到右,依次应该是林俊、李校长、廖叔。
“小林头一天上班就不走运,遇上了起凶杀案。大夏天,比现在还热些,碎尸块闷在垃圾袋里臭得吧……都没法形容。我们这些干了两年刑警的人都受不住,他一个刚出学校的年轻人,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就这样,还硬跟着我们一块连夜往县城里抓嫌疑人,忙得两天两夜没阖眼。”廖叔指着照片上林俊的脸说,“原本是个可清俊的小伙子,皮肤比姑娘还白,来警队两个月就给晒成了黑炭。你爸看在眼里,常和我说,做警察真是太辛苦了,风里来雨里去的,将来可一定不能让你做警察。”
廖叔重重地拍了拍简跃的肩,“没想啊……最后你还是不愿意去学音乐,非要上警校。”
简跃一直低头盯着照片上四个人,心里有股情绪越来越闷,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伸手拿起照片来,面色始终淡淡的,语气平静地问廖叔,“林俊是怎么死的?”
简跃没回头,所以他没看见廖叔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
“十四年前的案子,查清楚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廖叔突然提高了音量,“人又不是我故意杀的,走火!是枪走火!我能有什么法子!”
“我猜人不是您杀的。”简跃不急不慢地说,“李校长出事之后,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查他经手过的案子,确实一度怀疑过他的死会不会跟5.15案有关……只是不论是书面报告和口口相传,当年说您的枪支走火打死了林俊而不是李校长,于是很自然我就排除了这两起案子的关联。现在转念一想,如果杀林俊的人不是您而是李校长,似乎什么都说得通了。”
他说着,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摊开时皱巴巴的,纸张都泛黄了,“林俊进警队碰上的第一起案件就是碎尸案,结果调查中间出了状况,你们没把受害人丈夫当嫌疑人,他却在你们上门问话的过程中突然抄起了一把西餐刀——你护住了林俊,刀子直接捅进了你的背部。”
“警队内讯报上,您占过头版。”
“您救过林俊的命。”
“您救过他,不至于再杀一次……所以帮他报仇的人,放过你了。”
简跃的声音不大,态度依然温和,“廖叔,林俊是谁杀的?李校长,还是我爸?”
廖叔板着脸站着,突然伸手把桌子上的碗碟一股脑全扫到地上!霹雳啪嗒地一阵响,一锅热汤全泼在了地上,白滋滋的排骨躺在陶瓷地板砖上,香得让人很不愉快。
“都已经闹出三条人命了!这破事还有完没完!”廖叔冲着简跃大吼,“有完没完!”
“有什么可查的!我跟你爸已经是两个老骨头了,你就消停点行不行!什么法理、什么真相,你爸要不是想赚钱给你教学费,能走到这一步吗!放着好好的警察不当,成天提心吊胆的?”廖叔扯着简跃的胳膊往门口拉,“走走走!你要是想把我们往监狱里送,你现在就去找警察!”
“走!”
廖叔硬生生把简跃推出门,不给他再说一句话的机会就“砰”得一下把门关上了。
简跃孑然地站在楼梯口昏黄的灯光下,沉在阴影中的侧脸显出疲惫的神色。他慢吞吞地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往下走,短短几层楼,他走了将近半小时。推开单元楼大门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怎么来了?”
“想来就来了呗……”舒盈走上前勾住了他的胳膊,“问话问得不顺利?”
简跃摇头,“不是,很顺利……”
“哦。”舒盈已然懂了,“先回去吧,要不要给你爸买点东西带去上阳?”
“嗯……”简跃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舒盈忍不住去牵他的手,忽然他“嘶”一声把手抽回来。
“你手——我看看!”舒盈拉过他的左手在路灯下翻来覆去地查看,简跃把小拇指一勾说,“大概是烫着了,小事。”
他习惯性往兜里一掏,继而顿住了,“你在这等我,我去买包烟。”
舒盈转头就走,“我去吧,你在这等我。”
小区门口就是便利店,里头光线很足,好几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坐在靠着窗户的长椅上啃着面包看书。简跃无端端地想,他们共享彼此最好的年华、最好的青春,如果还能眨眼白头把这一生不费吹灰之力地过完,上天该有多眷顾他。
舒盈从便利店迈着小碎步出来时,堂而皇之地把一盒手指饼拍在了简跃手心。
简跃抬眉望着她,眼神极为戏谑。
“戒了吧。”她小心地去牵他的手,用自己腕上的表碰了碰他的表,“说好的海枯石烂,你总不能死的比我还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