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二十章(2)(1 / 1)
今天是堂鹊作为舒乐周末助理的最后一天。
一早堂鹊就来到舒乐家里,因为杂志的拍摄已经全部完成,今天她要过来跟舒乐结算。原本堂鹊以为这笔钱会由卓卫国的公司出给她,没想到却是舒乐个人要给的薪酬。而之前卓卫国说的“只做一个月”明显也是诓人,这工作统共也就一个月的光景,哪来的换人一说?
但也都无所谓了,这几个周末跟着舒乐来去的日子,堂鹊至少过得挺新鲜。TVB不是常常说,做人,最重要是开心嘛。
第二次来到舒乐家里,堂鹊已没有了初次到访的局促和感慨,Stacey知道她要过来,一早就在门口等候。见到堂鹊的身影出现,小女孩欢快地奔跑,像追寻腊肠的Georgiana一样冲向她,把堂鹊抱了个满怀。
堂鹊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长发,心想舒乐那样的妈妈怎么会教出这样活泼可爱的女儿呢?
第二个跟她打招呼的是年长的女佣,自从堂鹊知道舒乐的家族背景之后,面对这样的元老佣人,她也有些不自在了。
女佣把她请进房子里,客客气气地说:“堂小姐,我家小姐临时有事出去了,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
堂鹊接过支票,瞟了一眼上头的数字,满意地笑了。
“谢谢,那我就告辞了。”
她正要抬脚离开,女佣却叫住了她。
“如果堂小姐不赶时间的话,可以留下来跟Stacey喝个早茶。今天有很好吃的点心,Stacey也希望有人陪着呢。”
说着对方看向落地窗外正和Georgiana玩耍的Stacey,眉目间满是慈爱。
堂鹊随着对方的视线看去,问道:“本来舒小姐是要陪Stacey喝茶的么?”
对方点头,“是啊,不过小姐太忙了。”
堂鹊今天原也没什么事赶着做,便道,“好,我多陪一会Stacey。”
年长的女佣转过头来,眼角的鱼尾纹飞起,“谢谢你了。”
欧培拉,法国甜点,是款有着数百年历史的蛋糕,里边那股浓郁的巧克力味与咖啡味令每个爱好巧克力与咖啡的人都迷恋不已。传统的欧培拉共有六层,包括三层浸过咖啡糖浆的海绵蛋糕,以及用牛油、鲜奶油和巧克力奶油做成的馅。整个蛋糕充满了咖啡与巧克力的香味,入口即化。[1]
现在,堂鹊面前就摆着这样一个小巧的点心。
而对面的Stacey面前则放着一个偌大的黑森林蛋糕,跟此前堂鹊见过的黑森林蛋糕不同的是,这个蛋糕上铺的不是厚厚的巧克力酱,而是一层漂亮的深红色樱桃。
——为什么黑森林上没有巧克力酱?
堂鹊本着好学求知的精神,立刻就给连笛去了微信。
很快,手机震了三震。堂鹊一点开就被满屏幕黑压压如蚂蚁的字体晃花了眼——
黑森林地区其实一个位于德国西南的山区,从巴登巴登Baden Baden往南一直到佛来堡这带都属于黑森林区。相传古早以前,在德国黑森林地区每年的樱桃丰收季节里,农妇们除了将多余的樱桃制成果酱外,也会在做蛋糕时非常大方地将大量樱桃塞在蛋糕的夹层里,或是将其一颗颗细心地装饰在蛋糕上。而且她们在打制做蛋糕用的鲜奶油时,也会向里边加入不少樱桃汁。
因此这种以樱桃和鲜奶油为主料的蛋糕在从黑森林地区传到外地后,也就变成所谓的“黑森林蛋糕”了。所以“黑森林蛋糕”这名字实际上指的不是黑色的蛋糕,也不是巧克力蛋糕的代名词,而是“没有加巧克力的樱桃奶油蛋糕”的意思。
因此,真正正宗的黑森林蛋糕里应该是不会放半点巧克力的,但现在的德国糕饼师傅在制做黑森林时却会加进不少巧克力。不过黑森林蛋糕真正的主角,应该还是那一颗颗鲜美丰富的樱桃才对。[1]
她回复“真是长知识了”,接着又收到连笛的信息:“哈哈copy自网络!”
堂鹊只能回以一长串省略号。
“姐姐不喜欢吃这个吗?”大概是看到堂鹊久未开动,Stacey便问道。
她微笑,动起了刀叉,“不是,Stacey不怕吃太多糖蛀牙么?”
Stacey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牙医张叔叔也老是这么说!不过妈妈说阿姨会帮我控制好的,不用担心。”
Stacey口中的阿姨自然就是年长的女佣了。
于是她感慨:有钱人家的孩子真是好,从小有这么多人照顾着。不过作为至亲的舒乐却没有办法陪伴在女儿身边,这么一想,似乎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幸福?
她打了个问号,因为作为普罗大众的一员,堂鹊和自己的母亲也聚少离多,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认同这个观点。在她知晓世事的时候起,就常常要在晚上一个人看家,因为做裁制师的母亲常常要加夜班。Stacey身边还有一帮佣人,当年的堂鹊却是孤身一人——这个状态直到后来也没怎么改变,她也习惯了。
吃下一口欧培拉,堂鹊从往事中抽离,问,“吃完这个,今天你想玩什么呀?”
“唔,今天我想练琴。”
她没料到小女孩会给出这个答案,今天是周日,钟鼎说过他只在周六过来,所以今天Stacey是不用上课的。
想到上次舒乐给她那张满满的时间安排表,她猜测道,“是妈妈说要练琴的吗?”
Stacey摇摇头,“我今天想练琴,要是再努力一点,下次上课就能学新的曲子了。”
“你喜欢练琴吗?”
“喜欢呀,我喜欢钢琴的声音!”Stacey笑了,“我有好多好听的钢琴曲CD,我想赶快学到能弹出那些曲子的水平!不过妈妈觉得我练琴花的时间太长了,都没时间做别的事情了呢。”
这年头,看多了家长逼迫孩子学琴,偶尔见到一个真心喜欢钢琴的小孩,还真有些无法理解。
她又想起舒乐的画室,“那画画呢?画画也是你喜欢的?”
“喜欢呀。”Stacey不假思索,“不过没有钢琴那么喜欢,嘿嘿。”
这孩子这么喜欢艺术啊!
“妈妈不帮你安排练习时间的吗?”
“妈妈不管这些的,”Stacey回答,“妈妈说只要我喜欢就可以学,她比较关心我们要去哪里玩。”
“玩?”
“对呀,每年妈妈休假的时候我们都会出去玩的!今年冬天我们去了柏林哦!那好漂亮啊!”说着Stacey跳下椅子,“我去拿照片给你看哈!”
从舒乐家的大宅出来,堂鹊步履漂浮地走在街道上。
看着Stacey的模样,她心里五味杂陈。所以她匆匆跑了出来,拒绝了舒乐家司机接送的福利,要用这段长路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说不嫉妒是假的。这么漂亮的长相,这么有权势的家族,Stacey拥有的先天条件是谁都会渴求的。偏偏舒乐又是这样的妈妈:前卫时尚,想法通达,不干涉孩子的思想。想必这也和她本人的出身有关联吧——在舒乐家里,堂鹊看到所有的正式签名用的都是Sugar Walton,想必这才是是舒乐的本名吧。这意味着舒乐有一个外籍父亲,而她本人的容貌也不是看不出混血儿的痕迹,不用想下去也明白为何她不是被曝光的名媛,也许这叛逆的血液一早就流淌在她们的身上。
说不无奈也是骗人的。原先她以为Stacey是迫于舒乐的压力下才日日练琴学画,今日才知道这是小姑娘自己喜欢才坚持的事情。就像黑森林蛋糕被误解了这么多年一样,堂鹊发觉自己竟然也有这样的思维定势,以为所有小孩子都不喜欢艺术,都是被家长逼着学习的。这也确实浅薄了些。她记得小时候自己也对钢琴、舞蹈、歌咏有兴趣,可都只是一时兴起,从未坚持。她的母亲虽然不愿意她走艺术道路,却也没有阻止过她的学习,决定放弃的是堂鹊自己,怨得了谁呢?
说不惆怅也不可能。同为单亲家庭,Stacey过得如此欢乐,而自己却常是愁云惨淡。年幼时候家里和战场似的,少年时妈妈身体不适,双亲都缺席了自己的成长,成年后第一件面对的事就是母亲离世——真是和电视剧一般的情节,可它却是真实的生活,不能抹消。她和母亲之间爆发过无数次争吵,也经历过无数次妥协,可温馨的时刻太少,少到难以追忆。这不是爱不爱、孝不孝的问题,这是无法解开的循环命题。
她无法总结已经过去的生命,她的朋友们都知道她曾经在手上划过一刀,所以个个都害怕她在母亲去世后再次自残——那次在医院她打赵家瑞那一巴掌的时候,并非没想到对方会反击。她却知道她母亲也干过这样的事,吃下一罐安眠药,差点抛下她——她们之间传递的似乎是彼此的绝望。
身边的朋友多少感觉得到她的厌世,就算是工作,她也常是两级状态:要么拼死,要么懒死。沈愈琴也好,卓卫国也好,给她介绍工作的人都是看到了这一点吧。
她深深吸入夏末的空气,什么味道也没有。日光还是那样猛烈,照得她张不开眼睛。
没有人知道水里的鱼快不快乐,因为人不是鱼。
那么,也没有人知道堂鹊快不快乐,因为他们都不是堂鹊。
[1] 内容来自豆瓣《世界著名甜点一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