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闲时爬山(1 / 1)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应小王爷很闲,真的。
世上闲人多,但他不是一般的闲,他闲到令人发指。人闲的时候总想找点什么事让自己忙起来,好摆脱孤单,方法各有不同。应太迟的法子是找别人来消遣:前一刻他刚决定要去游湖,下一刻他可能会跟你说,我们去爬山吧。
你要去爬山就爬呗,非拉别人一起做什么?应太迟这名字改成应太闲怕还合适些。
这天气才刚暖一点,他就咋呼着什么“和风弄袖,香雾萦鬟”,拉着我和应太商去爬临晖城北会蓟山。
道上浅草初生才没马蹄,将马寄放在山下农庄里,我们三人边赏风景边往山上走。
会蓟山乃是东西走向,山上风景不错,瀑布溪流,奇秀清雅,刚上山的时候还有些冷,走了一阵渐觉身上暖和起来,路边林木繁茂,郁郁葱葱,草木清新的气息扑鼻,确实比呆在栖风楼好多了。
说起栖风楼,突然想起出门的时候若水的眼神,我忍不住抖了一下,她最近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整个人都阴阳怪气的,看人的眼神像是在数九寒冬里结了冰似的,叫人心寒。
应太商走在我坐边,突然问我道:“你冷吗?”
我没反应过来:“啊?”
“我看你在发抖。”
看不出来,这个应太商还挺细心,他这么一说,应太迟也问:“你冷怎么也不说?刚才该把那鹤麾带上来。”
“也没什么,刚才有风的时候觉得稍微有点冷,现在不觉得。”再说你那麾子长可曳地,谁爬山穿那玩意的?
“那就好,不过还是先找个地方去休息片刻如何?反正也走了那么久也该歇一歇。”
他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脚有些酸,于是道:“好。”
山腰有处地势平坦的地方,建了处茶寮,建得还算精致,只是——
应太迟挑三拣四的本事非同一般,皱着眉头把人家那处的茶统统贬得跟洗脚水似的,然后感叹:“真是,想喝个茶也这么难。”看他那样子倒好像是别人亏欠了他,招待我们的店小二被他的毒舌给吓得欲哭无泪,踉跄着去搬救兵了。
我看喝茶其实不难,难的小王爷你不是要喝茶,而是要喝好茶。
这荒郊野外的难道他还能给你上一壶上用的龙团胜雪?
我看了一眼应太商,他面上还是淡淡的神色,想必是对这人的奢侈作派见怪不怪了。
隔了一会掌柜的小跑而来,赔着笑脸道:“两位爷,小姐,不知道是小店哪里照顾不周了?”应太迟这厮实在是太难为人家了,看那掌柜皮面光生心宽体胖的君子之态,快走几步也得流一身的汗,何况还是用跑的?
应太迟半眯着眼睛道:“你们这茶也算是人喝的?”
那掌柜的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回爷的话,本店的茶自然是给人喝的。”
小王爷,这人多着呢,你这叫做犯众怒知道么?但应小王爷全然不顾,目光在周围打转,瞪他的通通都被他又给瞪回去,那眼高于顶鄙睨他人的气势,实在是——
实在是太惹人嫌了。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应大将军的手一直扣着桌上的剑,果然,武力果然是震慑良民的好法子。应小王爷“嘿嘿”冷笑了两声,又道:“你那意思,是不是本少爷不喝你那茶,就不是人了?”
好问题,真是好问题。掌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双手紧握在一处还在打颤:“爷,若是这些看不上眼,我们倒还有些更好的茶,不如——”
应小王爷摇着扇子:“凭你什么好茶,先拿来我看看。”
掌柜的一迭声叫小二去取那所谓的“好茶”,应小王爷这刚歇住,茶寮中人人皆在议论,嘈杂中却听一人拍桌道:“掌柜的,你以为我们拿不出茶钱来吗?凭什么他能喝好茶,我们却喝的是这涮锅水?”
又是个嘴巴刁钻恶毒的。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坐临窗的一桌,面朝我的是个年轻男子,蜜色肌肤,带紫玉冠,身着黑色直裾,领口大而弯曲,露出中衣的领型来;见我望他便回以浅浅一笑。他对面坐的是一名年轻女子,上襦下裙,领口上绣着山茶图样,梳着高高的云髻,乌发上别了一只绿玉蝴蝶。
拍桌子的正是她。
她站了起来,转身面对我们三人。
我和应太迟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应太商倒没笑,只是警惕地看着她。
那年轻女子登时大怒:“笑什么笑?看本姑娘撕烂你们的臭嘴。”
我跟应太迟绷紧了脸,倒也不是为了她说那话,只是觉得方才我们出声讥笑确实有些过分——不过谁叫这女子本来生得不差,左颊上却有三条暗红色的抓痕,活像是猫须一样醒目,听她声音倒觉得很年轻,只是一张脸看起来十分显老。
应太迟凑过来道:“小舟,她比你粗俗多了,和她相比,你简直宛如神女降世,出尘脱俗。”
我立刻还嘴:“小王爷,那位公子比你出色多了,和他相比,你简直就是市井流民,无聊粗鄙。”
应太迟看了我一眼,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多谢谬赞。”
我微笑:“承让承让。”
他又低语:“他们穿的都不是我皓国的服饰。”
“你直接说他们是扶姜来的就好。”
“原来你知道那是扶姜服饰。”
我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来:“原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小王爷,请莫要作出那样恍然大悟的表情,否则我真的很想当场给你一记耳光。
不过这脸上好像长了猫须的女子,跟你还真是绝配。
“你们欺人太甚!”那猫须女子身形一转欺身上前,宽袖中飞出两道银光,这动作快得让我反应不及,我下意识地避了眼睛,只觉得凉风一扫,我睁开一只眼睛,面前的地上赫然有两支细长的银针。
应太迟竟已站在我身侧,他慢慢摇着手上的黑扇,右手腕上绕了一圈红绳,红绳上穿着一小块碎玉,那玉莹白中透着丝丝诡异的血红,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其上透着邪气。
我赞道:“小王爷,好快的身手。”
应太迟大笑:“其实不是我快,是她太慢,大家彼此彼此,哈哈。”
原来如此,两个人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你们果然绝配。
而应太商的剑虽未出鞘,此刻却横在那猫须女子的颈项上。那女子又惊又怒,道:“文珂,你还在愣在那干什么?还不赶紧帮忙!!”
文珂正是那穿黑色直裾的男子站了起来,自这出闹剧开始,他就一直在微笑,似乎全不为我们这群人所动,他慢慢地踱过来,抱拳一笑:“三位,多有得罪。”
他走到我们面前,我才发现,这人竟然和应太商一般高,只是身形看上去要纤细得多。那女子尖叫:“文珂,你脑子有毛病吗?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好个刁蛮又任性的女子。
文珂没回她的话,却笑着看应太商:“这位公子身手好快,不过男人何苦跟女人计较。”应太商冷冷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收剑。
那女子怒道:“什么叫男人何苦跟女人计较?你看不起我啊?”说完就是一巴掌往文珂脸上扇过去。文珂竟然躲也不躲,就这么挨了一巴掌。而且他挨了巴掌还是在微笑,这人脑子果真是有毛病么?
文珂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脸,然后好脾气地问:“云棠,你打够了?”
我又笑出了声,那女子没好气地看着我:“死丫头,你笑什么?”
死,死丫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云棠阿姨,您真失礼。”
云棠瞪着我结巴道:“阿,阿姨?”
“难道是我叫错了?云棠阿姨真是风韵犹存.”我温柔地一笑。
应太迟插了一句嘴:“小舟,真没礼貌,你被胡说八道,惹人家生气怎么办?”
云棠闻言脸色稍霁,却听应太迟下一句道:“人家分明是婆婆。”
好你个应太迟,真是善解人意,我立刻接口:“你说的是,云棠婆婆不要介意,浮舟给你赔罪。”结果云棠气得又朝我扬手,这女人,怎么每次都想跟我动手?她好歹也是学过武的,柿子挑软的捏她也不嫌害臊?
这次不待应太迟和应太商有所动作,文珂一把抓了她的手。
云赏转过脸看他。
文珂没有笑,只道:“云棠,你也该玩够了。”
终于变脸了。
应太迟凑过来小声道:“小舟,这只笑面虎居然为你跟那老女人翻脸了,可见女人长得好看些,始终是要多占点便宜的。”
我懒得理他,这人自己无耻也就罢了,还非得扯上别人来垫背,你怎么知道是为了我?不要以为别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