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忘?不忘!(1 / 1)
第二天思月轩没来。
第三天思月轩还是没来。
我最讨厌等人,他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放我鸽子?但他不来找我,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我出不了门。
虽说我是艺妓,其实预定清妓才选的女子被管教得是最严格的,和大户人家的女儿没什么两样,甚至在才学教养上更为严苛,别人家的女儿什么都可以只是粗通,好坏全凭媒婆一张嘴。
但是清妓就不一样,皓国宫中的掌乐女官全由清妓才选选拔而出,要在成百上千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艺。传闻当年皓□□的红颜知己南绫,也是出身艺妓院的清妓,甚至有传言说,后来即位的高宗,也是她所出,只是她红颜薄命,□□才将高宗交予皇后抚养。
虽然传言这东西真假难辨,不过自高祖即位后,宫中立刻下令,掌乐女官一职,必从民间选拔。
什么民间只是说起来好听些罢了,其实不过是从四个艺妓馆中挑人而已。
统共就是四个人上临晖才选。全天下最有名的四个艺妓院中各有一人,比试各项才艺,就这样,我就已经觉得麻烦得要死。
麻烦是麻烦,不过大家都乐此不疲。掌乐女官一职,能够与圣颜相对,若有朝得蒙圣宠,成为南绫第二,那就是天大的殊荣了。
所以上临晖才选的清妓,其实每个都是自小就被选出来,然后进行不亚于官家小姐一样的教育。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顶重要的一条。
真是自欺欺人,明明是艺妓,却偏要作出大小姐一般的作派来。
这个该死的思月轩,等我见了他的面,非拧着他的脸皮弹着玩不可。
等到第四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决定铤而走险。
要想出门,不外乎两个法子。
一个是钻后院里的狗洞,咳咳,这也就只有当年思月轩年纪尚小的时候才做得出来,沾满身的灰不说,以我现在的身形,也绝不可能钻得出去。
所以只有第二个法子,翻墙。
刚寻了石头踮脚,就听后面一个凉凉的声音道:“浮舟,要出门啊?”
我手一松,石头掉在地上,砸得地上出现一个浅浅的小坑。我转过身扯动嘴角想笑,结果没成功。
婉姨笑吟吟地把我盯着,左手拿着一根藤条在右手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她身后站着若水,垂着头看地。
“怎么也不说声,你看外头日头毒成那样,好歹也让我帮你预备了轿子找两三个人服侍着,你才好出门是不是?”
我哪里敢说是,只得赔着笑脸道:“婉姨,我只是想出来晒晒太阳。”
婉姨收了笑脸,道:“跟我来。”
我看了一眼若水,她抬起头来,道:“不是我。”若水这人刻薄归刻薄,但敢作敢为,是她做的,她从来是懒得隐瞒。她曾说皇天后土在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了就是做了,拿什么借口搪塞都没用。
我回她一个苦笑,敢情今天是我自己倒霉。
强忍着立刻逃跑的冲动跟着婉姨进了自己屋里,婉姨站定了才道:“手。”我把手伸了出去,婉姨冷笑着扬起手臂,藤条划破空气“啪”的一声落在我手掌上,立刻起了一条红痕,我疼得想缩手,却不敢。
婉姨抽了几下,然后道:“腿。”她说话简单明了得让我更心寒,弯腰把裙子和裤脚挽了起来,婉姨问:“你到底想去哪?”然后又狠狠地抽了一下。
我忍着疼,道:“没想去哪。”婉姨不喜欢思月轩,更不喜欢他和我亲近,我实在不愿把他供出来,万一她去告诉思月轩他爹,岂不是连着他一起被打?
婉姨听了我的话,丢了手上的藤条,叹了口气:“你过来。”
我走过去,婉姨拉着我坐了下来,她日来都吸食烟草,身上难免沾染了淡淡的味道,:“浮舟,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若水去了一趟临晖,最后落得当一个陪侍?”
我道:“是因为男人。”
婉姨道:“对,也不对。”
“为何对,又不对?”
婉姨取了药匣,拿了一瓶外用的伤药,倒了些在我手心上,慢慢地揉,然后道:“是因为男人薄情。”
她又道:“身上伤的地方就要擦药,但是心里伤的地方你怎么擦?世间男子多薄幸之辈,我见过太多遗憾惨事,你不要重蹈我们的覆辙。”
我分辨道:“可是思月轩——”
婉姨放开我的手,道:“他也是男子,现在你们还小,将来——将来谁又说得清将来?你明年上临晖才选,无论你是入了宫,还是回到这里,你们终究是有缘无分,我不愿意你跟他接近,是为了你好。”
“再有一点,他为人单纯,你处事则爱率性为之,这样对你将来没有半点好处。”
“所以他这次一走,我算是放心了。”
我好半天才醒悟她最后那句话:“他走了?”
“思家已经迁居临晖。”
“什么时候?”
“前日。”
我沉默,婉姨道:“我没骗你。”
她长吁了一口气,道:“欢场之上,曲终人散场,爱恨两相忘。”
待她走了,我坐在自己的琴面前,右手掌心还在疼,开始练我的琴,拨弦的时候牵动手上的伤处,我也不管。
思月轩走了,而且是不辞而别。
真想踹他一脚,可惜不能。
若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她的眼睛红了一圈,微肿着。我对着她一笑,她居然嘴硬道:“你第二句的拍子数错了。”
她在我身边挨着坐下来,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我。
原来是一包桂花糖。
我挑了一块最大的含进嘴里,桂花馥郁的甜香顿时充斥口中,再拣了一块给若水,她摇头:“我不爱吃糖,你继续弹你的。”
我依言弹我的琴,若水合了拍子开始唱。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须忆重还当遂志,莫因此别便伤神,前程万里鲲鹏运。名位三台雕鹗伸。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渭城渭水自潺湲。祖饯临岐一晌间。执手笑谈辞故旧。转头重叠是云山。牵衣更把瑶琴束。折柳休将玉液闲。分携不独长亭别。曲栏杆外是阳关。
渭城微雨洒青莎。客路无尘景物多。念我邀朋同一饯。劝君须尽酒三螺。忽闻绿柳鸣鹦鹉。又见苍松卦薜萝。行色匆匆留不住。回头不忍意如何。
阳关三叠唱无休,一句离歌一离愁,南去北来无了期,离思赢得恨悠悠。
阳关三叠,唱尽离恨,回转三次,最后曲终。
曲终人散场。
爱恨两相忘?
哪有那么容易?欠我的,我都要拿回来。
突然察觉有泪水打在我的手腕上,我看向若水,问:“若水,你哭什么?”
她哭了,我没哭。
她没说话,牙齿紧咬着失了血色的下唇,但压抑的低泣声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她抱住我的肩,我只觉得她的泪水浸湿了那处的衣服。
我悠哉地拍了她的背道:“你慌什么?思月轩还欠着一罐子桂花蜜,迟早要他还咱们的。”
她挨着我的肩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掐了我一下。
其实真没什么好哭的,思月轩走就走了,我的日子还是要过得,而且照我的性子,势必要过得很好。开心不开心,都是自己找的,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难过?
笃定有缘自然还能再会,年少轻狂,正是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