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流年（下）（1 / 1）
一年后，百里翼出生。
而红莲却并未成为百里纳岚的妻子。
她告诉他，她不要他的承诺，也不要他为那件事承担什么。她不想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因为她不希望他因有了牵挂而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所以二人就一直以那种不清不楚却又略显尴尬的关系相处着。
同年，江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位被称为“传奇”的人物。
而那人，正是莫重竹。
他几乎成为了众人口中的“神话”。
比医仙老者还要出神入化的医术，以及无人可敌的武功，使他在江湖上的众多高手里脱颖而出，一时名声大噪。
而百里纳岚也曾托人打探过，却并未听说这位传奇人物背后，有过任何女人。
钟若颜在那一年失去了踪迹。
而那一年，小百里纳岚两岁的莫重竹，十九岁。
又过了一年，江湖中迅速崛起了一大门派－－空兰派。
因着掌门的名气，而使此派在当时的江湖中极具人气。
就连百里纳岚同莫重竹的再次重逢，也正是在那一年。
没有寒暄，也没有任何叙旧的理由。
百里纳兰同他面对面站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面的人，一如往常般淡笑着，使人看不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但站在他面前，百里纳岚的心中却苦涩不堪。
歉意是有的，即使没有人怪过他，但这是他做的错事，他愿意去承担。
然而，即便有歉意，但心中的那股怒火也依旧无法平息。
他将自己最爱的女人交给他，可他却不懂得珍惜，从而一再的伤害她，让她痛苦。
所以说，这世间必定没有所谓的完美，人们总是在伤害别人的同时，刺伤自己。
而这就原本的公平。
“颜妹她……”多一刻他都不想再待在这里，此刻只想问完这个问题，然后迅速离开。
“你就是这样待我师姐的么？”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的表情，“和她在一起了，心里却还在想着别的女人，百里纳岚，这就是真实你么？”
依旧是那张如孩童般稚气的脸庞，但在那张漂亮的脸上，如今却又多了一丝成熟。其实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早已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想到此处，百里纳岚不禁苦笑：我们都在变，既然你不了解我，那我又能有多了解你呢？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想知道我问的。”
“她回钟家了。”
留下那句话后，莫重竹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百里纳岚的视线中，甚至未同红莲再见上一面。
三天后，百里纳岚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不知不觉，离家已有两年。
虽然在以前混江湖时也总是很久不回家，但百里纳岚觉得，这次真的格外漫长。
两年未归，家中倒也并无太大变化。
百里纳岚不是家中独子，也不是倍受疼爱的小儿子。处于中间的他，从出生起便未能得到家人过多的疼爱，所以那时他决定步入江湖时，家中也没有多少人出言阻止。
因为钟家同百里家是世交，所以钟父也就经常带着钟若颜来百里家做客。
虽说百里纳岚在家中并不得宠，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百里家的众子中，钟父最偏爱的就是他，甚至连自己最宝贝的独女都愿意许配给他。
只是百里纳岚辜负了他的厚爱，他没有保护好他的颜妹。
两年未归，百里纳岚回到家迎接他的不是家人细心的关怀，而是父亲恼怒的责骂，以及旁人的冷嘲热讽。
他终究辜负了钟父的厚爱。
爱的越深，伤的也就越重。
他的颜妹爱上了那个男子，而那个男子却一再的辜负她。
父亲说，钟若颜回到家之后，不吃不喝，人整整瘦了一圈，而且整天无精打采的，像是得了失心。大夫看过了，却说是心病，无药可医。钟父很是担心，甚至因此犯了旧病。
一切都是他的错，当初若从未将莫重竹介绍给她，或者一开始就破坏他们，不让她越陷越深，那或许就不会有这个结果了。
只是再多的后悔都已是茫然。
钟家如今已是变得惨淡不堪，但这一直风光无比的百里家，内在又是如何的腐烂呢？
这个所谓的“家”甚至不如红莲那个小小的医馆更来得温馨。
朝父亲跪下，百里纳岚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他要离开这个冷淡无情的地方。
父亲，恕孩儿不孝，在这个家里，真的好累。
拜别了父亲，百里纳岚来到了钟家。
原本霸气十足的大门，如今已显得死气沉沉。
敲开门，仆人看见百里纳岚时，再没有昔日的热情，相反此刻却充满着愤怒。
本来想拦住他的，但碍于百里纳岚的身份，只得识相的退开。
钟若颜确实变了不少。
人瘦了一圈，原本的傲气也已不复存在。
此刻的她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颜妹……”百里纳岚轻声唤她。
只见她木然的抬起头，随后又无力的垂下。
“他……对你做过什么？”
没有回应。
“莫重竹他……”
睫毛微微一动，却依旧一言不发。
“颜妹，不要这样好不好？”已是近似哀求的口气。
“他……不爱我……”终于有了回应。
“他一定会爱上你的，颜妹你要相信自己。”
“真的……会吗？”
“一定会的！”百里纳岚不在乎此刻的谎言，他只是希望她能平安无事，“你要先把身体养好知道吗，重竹最喜欢漂亮的你。”
也许当爱一个人爱到深处时，再劣质的谎言，对他们而言都是蜜语。
百里纳岚不后悔自己撒的这个谎，只要她能变回从前她，那叫他现在就将莫重竹抓到她面前，他也愿意去做。
那日之后，钟若颜果然变了很多。不再精神恍惚，连身体也在慢慢的变好。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钟父同百里纳岚为此都很是欣慰。
只是，一个人若真的爱到深处，又怎会如此轻易的就能逃出这重重的迷障。
起码钟若颜不会，她如此做也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一个目的而已。
现实的表面都是美好的，然而内里却已经开始腐溃。
来年春天，出乎百里纳岚意料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莫重竹会出现在这里。钟府的后花园里，他逆着光，负手而立。
似是感觉到了百里纳岚的存在，只见他转过身，对着眼前的人，淡淡微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百里纳岚看着他，有些恼怒，又有些忧伤，但此刻唯一能说出口的，只有这句不带感情的质问。
“我当然是来带若颜离开这里的。”若无其事的口气，却诉说着让百里纳岚想要挥拳揍他的话。
“你有什么资格？”
“她爱我，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一切？”
“她不会和你走的。”
“是么？”嘴角的笑意更甚，“那我们来打个赌，看她会不会同我走。至于赌约，若我赢了你就让她和我走，若你赢了那我从今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如何？”
百里纳岚立刻僵在了原地。
他是第一次发现，那个曾经同自己无比亲密的挚友，竟然也会有如此令人恐惧的一刻。
那张略显稚气的童颜并没有掩盖住他语气里所散发出的阴冷感觉，而恰恰相反，那周身的诡谲让百里纳岚的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答案早已明了，一切不过是他残存的希冀而已，他又如何有力气再同他打这个赌，之后再拱手将她让出去。
他终是做不到。
莫重竹静静站在那里，凝视了他片刻，然后淡淡一笑，随后迈步，同他擦肩而过，离开。
而他，甚至没有问他的答复。
因为答案彼此都已知晓。
就在那年的春天，莫重竹带走了钟若颜，从此江湖上开始传言，那位传奇人物身边还有一位神秘的红颜知己。
没有再过多的寻问她的近况，百里纳岚只能期待他能好好待她，不要再让她受一点伤害。
而自从钟若颜同莫重竹一起离开钟家后，百里纳岚也再无颜面面对钟父。
所以他辞别了钟父，开始退隐江湖。
也在那一年，他用过去在聚侠庄当三当家时留下的资产建立了今日的墨莲山庄。
而红莲的医馆在仙城的名气是日渐高涨，于是半年后，落霞阁也正式建成。
命运似乎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的，毕竟每个人都不会喜欢灾难。
然而现实不会因为别人的期待而改变自己的目的。就像她喜欢毁灭别人，可又总是在那人绝望的时候给他带来希望。如同一场游戏的幕后操纵者，总是隐匿在世间之外，以一个局外者的身份，带着笑意观看别人的喜怒哀乐。
眨眼又是一年。
百里纳岚总是希望今后的日子也能如此平静的过下去，可这最多事的一年，却成为四人分隔十六年的开端。
而这一切的起因则来于钟家的衰亡。
世人皆难以想象，声名显赫的钟家会在一时间家破人亡，衰败不堪。
自从钟若颜同莫重竹离开钟家时，钟父的身体就日渐不行。
那日旧疾复发，而大夫救治又不及时，以至于回天乏术，人以撒手而去。
钟父临死前都未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只得遗憾而终。
然而钟父死后，钟家的各大产业相互发生动乱，但又因无人出面制止，几乎一夜间，钟家变得一无所有。
而当钟若颜赶回钟府时，已经是十天之后。
爹爹就这样去了，连临终都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她是爹爹的独女，是他心中除了娘以外最重要的女人。
娘因生她难产而死，此后她一直同爹爹相依为命，她就是爹爹的掌上明珠。
可她却因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一再的同爹爹作对，惹爹爹生气，甚至为了那个男人，连爹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跪在灵堂前，哭了整整一夜。
那个男人不爱她，她知道，但她一直不愿承认。她总是单纯的以为自己的真心终有一天会打动他。
然而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希望变成了绝望，而绝望又因为他稍微的一丝温柔而重新燃出了希望。
她一直守在他身边，卑微的存在着，炙热的爱恋着他，但他却可以对此视而不见。
那天他们终是发生了关系，但那又如何呢？
他不爱她，他只是把她当成了别人的替代，而这些却都不是对她而言。
那是她同他的第一次争吵，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再也无法忍受他对自己的冷漠，所以她同他发脾气，和他争吵。
她知道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他要报复他曾经的那个挚友，那个夺走了他最爱的男人。
就是因为那个男人一直爱着她，所以她成了这场赌局里最可悲的牺牲品。而那个她最爱的男人，对她仍是满脸漠然。
命运的可悲就在于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自己再怎样的付出，他都无动于衷。
最后她放弃了，她不要这种充满利用的爱情。
所以她同他争吵，然后，第一次从他身边头也不回的跑走。
而这之后，就是收到爹爹去世的消息。
她快马加鞭的赶回钟府，看到的只有一片杂乱的景象。
钟家终究是没有了，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爹爹走了，爱情也没有了，如今的她已是真的一无所有。
其实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她不怕死，因为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然而，她想死，命运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因为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已在她的腹中孕育，她狠不下心将他带走。
是那个人的孩子，但那人却并不知晓。
然而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
他不会负责什么，更不会因此而爱上她。
她终是没有寻死，而选择了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为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孩子，那个人的孩子。
从那以后，她就销声匿迹了，从此再无人知晓她的踪迹。
十个月后，墨莲山庄庄主喜得一女，取名百里尘。
而钟若颜却始终未曾露面。
百里纳岚一直没有同江湖人士断绝来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得到更多关于江湖武林的事情。也许只要这样，他就可以尽快的知晓她的近况。
十六年如同流水般匆匆消逝。
距莫重竹退出江湖已有十余年，而今关于他的消息寥寥无几。
冥若教是进来刚刚崛起的大教，其背后有着庞大的经济基础，尤其是那偌大的地宫，令人不禁咋舌。
地宫？
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百里纳岚犹如恍然大悟。
她消失了这么久，难道一直住在那里么。
那是钟家的产业，原本只是一座废弃的古墓。
但如今的古墓已不单只是一座坟墓，此时此刻它已然变成了深深束缚她的牢笼。
她将自己禁锢在其中，守着孤独，痛苦，遗憾，以及对他们深深的仇恨。
十六年，她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支持她活下去的，除了仇恨，还有的就是她的女儿。
虽然她将她抛弃了，把她丢给了别人，但这十六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打听着她的消息。
百里纳岚待她女儿很好，她知道，亦很欣慰。
然而她对百里纳岚的态度，究竟是歉意多一点，很是恨意更多？
其实她也说不清，她只想见到那个人，然后报复他，让他也感受痛苦，让他也知道悔恨。
她酝酿了十六年，将冥若教从当初的小教，变成了如今称霸武林的大教。钟若颜的名字已成为了武林的噩梦。
墨莲山庄依旧位于湖城城外一座并不知名的小山上，并仍保持着同武林不甚亲密的关系。
庄主百里纳岚膝下有一对子女，却并无妻室。
为此，江湖人称他对妻子专一，爱妻去世之后，就不曾纳妾。
听到此话时，百里纳岚淡淡苦笑：他本就是孤家寡人，又哪里来的妻子一说？
因为他最爱的那个女人，永远都不会回到他身边。
而红莲最终也没有成为他的妻子。
落霞阁如今已成为众所周知的医馆，很多人都慕名前来仙城求医。
即使地处纷争最多的仙城，但由于人人都敬重红莲的医术，所以也并未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眨眼十六载，而有些事也无人愿意再提。
红莲同她的翼儿再见，那也是十六年后的事情了。
也许对他们而言，这就是所谓的妻离子散。
距离医仙老者的辞世，也有十余年了。
传闻神医谷被最疼爱的小弟子继承，但由于该弟子既不爱济世救人，也喜欢不招揽徒弟，因此神医谷也就慢慢的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不过也仍有不少固执的人进谷求医的，但真正见到神医的人，寥寥无几。
转眼十六年，昔日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无数酝酿已久的阴谋，终会在某一天接踵而来，让她措手不及。
一代一代的恩怨，总要让一代又一代的人去偿还。
这无尽的仇恨，又在何时才能彻底结束？
这一切终究是，可悲，可泣，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