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眼里进了沙子?(1 / 1)
我连续在床上当了两天病号,吃了各种补嗓子的奇葩医药,我渐渐的不再咳得要死不活了。我充分体会到了活人的不好养。
我的喉咙大概真是被烟熏了,声音嘶哑暗沉,不知道治不治得好。一想起以前这银发女神夜莺一般的嗓音,我就觉得挺惋惜。不止惋惜她的声音,也惋惜她香消玉殒的年轻生命。被我占了个大便宜……
这两天,实在没想到一向唯利是图人品负值的贼人二兄弟居然没把我丢在这里不管,还十分够义气地帮我付了医药费和伙食费。我本以为他们出于人道主义救了我一命之后就会迫于经济压力而将我弃之不顾。看来我是冤枉他们的人品了。
我躺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一闭上眼就想到布雷。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找到我,接我回欢乐谷。他说过,他给我下了咒,和灵魂绑定了的。也就是说,无论我在哪,无论我换尸与否,他都能找到我。我相信他。
脑海里又清晰地浮现出他在那个山谷里慢慢对我说话的嘴型,在没有那么大的精神压力的情况下,我终于读懂了。
他说的是,等我来找你。
嘭!一声巨响传来,我见怪不怪地斜眼看向踹门而入的克兰,立刻装作虚弱地撑着枕头坐起来,病怏怏歪在墙上。有气无力地说:“早饭来了啊……谢谢……”
我之所以装成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来骗着贼人两兄弟玩儿,实属无奈:他们是我目前的面包来源和医药来源。在我这具看起来十分娇弱的身子骨恢复过来之前,我实在没法独自讨生活。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在这异世界里讨生活。根据我对这个异世界的了解程度以及对我自己的了解程度,我能凭自己的能力赚到钱的职业大概就只有……乞丐。
可乞丐是个体力活,而我现在这具细胳膊细腿、没长几两肌肉的躯体,恐怕还干不了那个苦力。回想起以前我占用过的玛丽公主的尸体,我不由得有些感概:如果还是那具武力值爆棚的躯体的话,我大概能将乞丐事业操办得顺风顺水。
克兰几步走到我的床边,抬手将一堆布丢到我脸上,说:“穿上,然后出来。”
“啊?”我将蒙在我脑瓜上的布料扯下,发现居然是一条咖啡色的裙子和一件深紫色的披风。我脸一白,心想:坏了坏了,这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房租不够,要赶我走了啊!这贼人俩兄弟同我的义气莫非已经用尽啦?
我呆呆地看一眼克兰,嘴角扯起一抹惨兮兮的狗腿的笑,说:“克兰……你们……能给,哦不,借我点钱不?咳咳?”
克兰将眉头微微一蹙,冷眼看着我,问道:“你要钱干什么?”
“填饱……咳咳……肚子……”
“饿了?换好衣服去楼下吃东西,别磨磨蹭蹭。”克兰说完就要干脆地走人。
我一听他这话,便觉不对劲,忙叫住他:“咳咳!克兰!你等等!咳咳!你们,哦不……我们,这是要走?”
克兰瞟我一眼,眼神写着:“废话。”
我问:“这是要去哪啊?咳咳?”
他说:“你不用管。”
啥?啥叫不用我管?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在我遇上人贩子的时候也清晰地产生过。我立刻将前倾的脊背靠回墙壁上,病怏怏地说:“你们走吧,咳咳,我这身子骨哪都去不了了,给我留一笔钱放在床头柜上就可以了,咳咳。我好困啊,咳咳,我又要睡了。”我合上眼,听见克兰重重的脚步声朝我走来,吓出一声冷汗,我刚一睁开眼就被他揪住了耳朵。
“还装!”他冲我恶狠狠地吼道。
“啊啊啊你干什么?”我眼泪都要挤出来了。
“叫你装病!叫你装傻!”他敲我脑门。
我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装病?咳咳?我明明病得不轻!咳咳!”
克兰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冷冷地说:“蠢货!正常的咳嗽声会带语气么?”
“啊?咳咳?”我一僵……还真带了语气……还是疑问语气……
“还装不?”克兰继续掐我耳朵。
“不不不装了!”我怕了他。
克兰这王八羔子满意地盯着我这一脸怂样,终于松了他的贼爪,又咚地敲了一下我的脑门,说:“快点换好衣服出来!”
我惨兮兮地道:“你们这是要去哪(个鬼地方)?去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为什么要捎上我(当犯罪同伙)?”
他还是那句:“你不用管。”
我默默地说:“能不能把我丢在这?不给我留钱也可以。”我只想呆在一个固定的地点等着布雷来找我,远离心怀鬼胎的贼人俩兄弟。
他说:“想都别想。”
我觉得事情有点儿诡异了,问道:“你们到底要去哪?我也得去吗?”
“你有意见?”克兰双眼微微一眯,冷冷地看着我,而后又一脸欠扁地道:“鬼脑袋,你知道么?要不是我及时把你的魂魄转移出来,你早就成了一缕孤魂。所以,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今后凡事你都得听我的,不许有半句质疑,听清楚了没有?”
我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瞧这语气,瞧这神态,瞧这架势!你丫!这小子还真以为他是我爸啊?“喂!你有没有搞错?你——嗷!”我捂住脑门,皱着脸,听见克兰的声音阴森森地从头顶上传来:“没明白?”
我哭丧着脸抬起头,“小的都明白了。”
换完衣服,下楼吃完早餐,我被克兰抓着,塞进了一辆马车,咯噔咯噔地上路了。
我愣愣地打量着这辆只装了我们三人的马车,很是费解:我记得以前跟贼人俩兄弟和诺拉、黑鬼影一起赶路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走路,少部分时间坐公共马车,也就是很多人挤一车的那种,大概是没什么钱。现在他们怎么坐上这种私人马车了?
于是我问:“这马车看起来挺高大上的,你们从哪儿偷来的?”
柯林瞪了我一眼,克兰作势要给我一拳。于是我条件反射地捂住脑门,却不料他一把拽住了我的细胳膊,将我拖了过去,拖到窗户口,和他挨着。
我立刻憋屈了,我说:“克兰!这么大一辆马车里空间这么多,你挤我个魂啊!”特么又不是上下班挤公交,把我挤到窗户边来作甚啊!
他说:“别吵,鬼脑袋,你看窗外。”
你丫看个毛线啊!我郁闷地用胳膊肘将他支开一点,免得他把我给挤出去,这才看向窗外。一看之下,这才发现,这座城好小清新啊。
格调淡雅统一的居民房,花草点缀的店面,热闹却不喧嚣的集市,衣着精致的吟游诗人,整座城都透露着清新之风,像是宫崎骏笔下的画作。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听见克兰问我道。
我说:“不错,小清新!”
他说:“我母亲以前生活在这里。这座城叫新月城。”
我哦了一声,心想难怪这货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了,原来不是吃错了药,而是想妈妈了。
闲着也没事干,我好奇地打量着车窗外的各色建筑以及过路的人们的衣着。感觉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一场3D电影。
忽然,肩膀一沉。克兰这货居然将他一条胳膊架到了我肩上,也凑过来看窗外,目不转睛,似乎已经神游天外。我背一弓,被他压得直不起腰。
这,这家伙……比死猪肉还沉……居然来压我这脆弱的小身板!我扭头斜他一眼,可看他那一副怅然失神的文艺小青年模样,我却又不忍心打扰他思念妈妈。
于是我咬着牙把自己当成千斤顶,却悲催地发现,我现在的这具身体简直就是个体力柴废!这娇小的身板,估计扛不起一袋大米,跟玛丽公主的大骨架没得比。
我扛扛扛……扛不住了,只得出声打断克兰的神游:“克兰……我驮不动你……你别挤我了行不?”老娘现在不再是压不坏挤不烂的人偶了,也不再是和他骨架差不多大的伪玛丽公主了……
闻言,克兰终于识相地挪开了胳膊,却依旧挤着我。马车咯噔了一下,我前胸撞在窗户边缘的花纹上,脑瓜撞在另一条窗缘上。又咯噔了一下,我又撞了。克兰依旧挤着我,哪儿都没撞。
吐血!原来如此!这小子一定是发现这窗户口咯骨头,可又想靠在窗边看风景,所以拿我来当缓冲垫!我血气上涌,气得大声吼道:“克兰!你丫别挤我啦!我撞到窗户啦!”
克兰愣愣地一惊,眼神有点呆滞,眉头微微一皱,大概是魂魄强行被我吼回体内的不适反应。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喃喃着说了一句什么“还是人偶好”,然后就将我搂了过来,一条胳膊又架在我的肩膀上,又陷入了失神。
我充当着人肉架,保持着肩膀一高一低的姿势,没过几分钟,脖子就酸了。不行,这样下去我要患肩周炎了……
我僵着脖子扭头,瞟了一眼克兰,见他此刻阴云满面,盯着窗外一副要发动恐怖袭击的模样,全然不复之前的惆怅无害,我默默地青着脸,扭回了脖子。
“柯……林……柯……林……”我看向坐在对面的克兰他哥,无声地用嘴型喊他。希望他能把我传唤过去抱他大腿,哦不,给他捶腿。
柯林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无语地看着他,从他身上体会到了柯林什么叫世态炎凉。
我又想起了布雷,想起他对我的好,想起他的点点滴滴,我鼻子一酸,立马就哭了。
“你哭什么?”克兰忽然抓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掰过去。见我眼眶里滚着眼泪,他似乎一愣,忙问道:“眼里进了沙子?”
我无语地望着他,他抢了我的台词……
这段对话明明应该是这样:你怎么了?我没怎么。你怎么了?我说了没怎么。你究竟怎么了?我眼里进了沙子。
结果,他第二句话就把我最后一句的台词给抢了,他还让我说什么?于是我沉默着。于是克兰就当我没事了,继续将我的肩膀压得一高一低,继续给我制造肩周炎。
我说:“克兰,你能不能把我当一回人?我早就不是那个压不扁揍不缺的人偶了。你别老是把我当人肉垫行不?”
克兰又是微微一愣,立马将胳膊收了回去,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早说啊,哭什么哭?”
没法沟通,真的没法沟通。
“你看那座神殿。”克兰的注意力突然被窗外之景勾引了过去,二话不说将我的脑袋一掰,扭向窗外。
一幢白色的建筑物从我眼前晃过,建在山坡之上,高耸入云,圣洁而美丽。
“里面原本有叶蒂和灵绝的两座女神像,可三年前,叶蒂女神像被一群独神论狂热分子给毁了。”克兰独自喃喃,眼神有些游移。
我敷衍地哦了一声,表示在听。忽然,天空一阴,我们的马车驶入了一座构造奇特的拱形桥底。我好奇地抬头看向上方,诧异地发现,高大的穹顶上居然画满了……马赛克!
我奇了,于是问道:“喂,克兰,那顶上为什么打满了马赛克?”
“什么叫马赛克?”
“呃……我是说,那顶上的图案为什么画得那么看不清楚?”
克兰白了我一眼,鄙视道:“你懂不懂艺术?这叫模糊美。”
我嘴角一抽:“模糊美?那是什么东西?”我只听说过抽象美。
克兰又白了我一眼,看乡下土包一样的眼神,然后说了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世上很多事物都经不起精细的推敲。”
我瞟了他一眼,“比如说呢?”
“比如说容貌。”
我点了点头。确实。所以摘掉眼镜看人比戴上眼镜看人,要美。
克兰继续道:“鬼脑袋,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一种魔镜能够自动将照镜子的人呈现出来的影像加以处理,自动柔和人的轮廓,祛斑祛痘。呈现出比真人好看的虚像。”
“真的?”我稀奇了。那不是跟我那个世界里智能手机里一个APP美颜相机差不多么?
“那玩意儿挺贵的,多半是贵族买了摆在家里自我陶醉。据说有些贵族小姐一天要花一半时间照这种镜子。”
“……”
“你看那座塔,那是全城正中央的钟楼。”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马车离开了新月城之后,进入了一片广袤的平原,放眼望去,麦田一望无际。风吹动麦穗,汇成一片金色的琉璃海。
赶车人独自坐在车厢外,昼夜不分驱着马匹赶路。柯林和克兰坐在我对面,斜斜地靠着车厢壁打盹。我占据着一条座位,侧卧在软软的坐垫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听着麦浪涛声,沉入睡梦。梦里,我见着了布雷。他站在一片麦浪中心,迎着风涛举头望月。
“布雷!”我逆着风喊他,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
他似乎听见了,侧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他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