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究竟哪个更可怕?(1 / 1)
我哭哭啼啼地被克兰夹在腋下,被他带着在死亡黑森林的深处乱转。我一路哭个不停。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成这样,大概是受到了强烈刺激,大脑功能发生紊乱。我哭得酣畅淋漓,感觉将体内所有负面情绪都一股脑排泄了出来。
克兰在林子里乱转,犹如一只无头苍蝇。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林子里的树木在黑夜的布景之下,化为鬼影幢幢。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克兰唦唦的脚步声在静谧中回荡。
我们被黑暗逐渐包裹,我感到越来越害怕,胸闷气短,心脏打鼓。克兰依旧唦唦地走着,并没有停下来生把火的意思。
我问:“克兰……你不打算生火?”我承认,我怕黑。
他难得严肃地回答了我:“不能生火,不然会招来那些东西。”
“哪,哪些东西?”我的牙齿开始打颤。
“亡灵。”
“亡灵?”我哆嗦了一下,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我思索了一番,突然想了起来,“你你你是说,像黑鬼影那样的东西?”
他皱了下眉,“黑鬼影是什么?”
呃……那是绰号来着……“就是,呃,一直跟着诺拉的那个人影。”
他肯定地点了下头。
完蛋!内心顿时拔凉。“难怪这里这么静,一路上连只鸟都没有看见,原来有那种东西……”我忍不住地打了个抖,“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死定了?”那黑鬼影的厉害我是见识过的。
他瞥我一眼,悠悠道:“亡灵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诺拉那丫头带着的那一只……大概不是一般的亡灵。”
我哦了一声,浑身抖抖抖。
他忽然勾起嘴角,朝我戏谑一笑:“哟,你很害怕?”
我点头。我是很怕,因为我觉得克兰这货不怎么靠得住,我被他独自一人带着在森林里走夜路,万一遇到危险,我怕这货应付不了,我也得跟着遭殃。
他皱眉。“喂!你别抖了!你抖得我这条胳膊都快麻了!”
“呵,”我扯了下嘴角,开玩笑道:“你让我骑在你脖子上,我就不怕了。”
我没想到……这货……居然真的把我挂脖子上了……不过……他让我倒挂……
于是乎,我就像一只猴子一样倒挂在他身前,那模样要多搞笑有多搞笑。我深觉得,我的人(偶)格又受到了侮辱,但我却奇异的没有之前那么怕了。
月亮悬上枝头,地上月影朦胧。
我随着克兰的脚步在他身前微微荡来荡去,这平调呆板的节奏催人欲睡。迷迷糊糊地,我的脚一松,勾不住了。克兰及时接住我,将我搂着,我迷迷糊糊地扯开眼皮子,晕晕乎乎地朝他瞟去一眼,看见他也正低头看着我,嘴角有一丝奇怪的笑,那笑怎么有点像……呃……有点像我那次梦见他和柯林时,他看着我的那种笑?好像把我当成他的仔仔一样!
好恐怖!我立刻闭眼,不敢动弹,装作睡死过去。都是他那诡异的表情……我瞌睡都给吓没了……
夜半,克兰找到了一个山洞,于是带着我拱了进去。他在洞口布下结界,然后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只萤火虫,让它悬浮在半空中幽幽地飘来荡去,微明的光亮将山洞照亮。
克兰将背靠在洞壁上,身子渐渐滑下来,颇有点儿颓废地滑到地上,坐着,手里依旧搂着我。我依旧装着睡,却浑身不自在,因为我的一只脚被他搂崴了,特别不舒服。唉,我得等他睡着了再从他怀里爬出来,把我的脚摆正。
突然间,我感觉到,他在扯我的麻袋,哦不,我的衣服!
我刷地一下就睁开眼,吼道:“你干嘛?”
克兰这货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无视我,继续扯我的衣服……
“你你你你干什么!”我大窘!这货脑袋抽了啊?我衣服就这么一件!照他这种蛮劲去扯!会破掉的呀!破了我就少了一层保护层啦!什么外界摩擦力都可以直接加诸到我这不带自我修复功能的人偶身上了啊!
于是,我奋起反抗,与他展开以麻布袋为主题的拉锯战。他扯过去,我扯过来,他扯过去,我扯过来,然后,他恼了,出其不意地朝我衣领子里伸手,捞出了一样东西——我的断臂!
我愣!对了,那条被水流冲下来的手臂我还一直兜在衣兜里,居然差点忘了这茬。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克兰这货将我抓了起来,左看右看,似在研究如何将断臂拼接回去,嘴里还喃喃念着:“幸好还是完整的……不然少了一块,柯林那家伙铁定要杀了我……”
我斜了他一眼。
我无奈地任由克兰抓着,被他转过来转过去。看他一脸认真仔细的模样,我实在不好骂他手笨,连我身上最好拼的一处关节球,他都半天拼不上去。
也不知他尝试了多久,突然,我肩上传来咔一声,断臂接上了。我看见克兰瞬间绽放出一抹“老子终于成功了”的兴奋笑意,汗了一下,真不好意思告诉他:尼玛拼反了……
我正想哀叹一声,这货怎么能这么蠢,忽闻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由远及近。
什么声音?我立刻僵了身体,竖起耳朵去听。我感觉到在我僵着的同时,克兰也僵了一下,同样也竖起了耳朵来。克兰突然手一挥,那只幽幽浮在半空中发亮的萤火虫听话地收拢了翅膀,熄了灯。光线消失,黑暗霎时笼罩,我和克兰坐在黑暗之中,皆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突然,我感觉克兰颤了一下,然后轻悄悄地对我说:“我出去一下……”
我也轻悄悄地对他说:“出去干什么……”
他却没有回答我,而是将我轻悄悄地放在一旁的地上。我感到一股风从我身边刮过,我赶忙伸手去抓,指尖擦过克兰的衣角,黑暗之中,什么也没抓住。
我知道,他已经出洞去了……
接着,我抱膝而坐,听见洞外传来诡异的声响,有森森然的未知的低吼声,还有噼里啪啦的光波撞击声。我感到胆战心惊,心跳如擂鼓。我摸着胸口,只觉莫名其妙:里面明明没有东西在动,我却觉得我的心脏像上了发条一样凶猛地跳动着,挣扎着仿佛要跳出我的胸腔。
这种感觉,好恐怖!
我哆哆嗦嗦地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在手臂里,企图挡住那些纷乱嘈杂的声音,却只是徒劳。
好恐怖……好恐怖……
克兰,他会不会有事?他可千万不要有事啊,不然我也跟着玩完了。在这危难关头,真真是……你亡,我也亡啊!
忽然间,外面的声音陡然增大,刺入我的耳鼓膜!脑袋一阵嗡嗡作响,霎时只觉头目眩晕,天昏地暗。渐渐地,那些声音又变小,就像是快要燃尽的火把一样,缓慢地消失,最后只余一丝轻响,如一缕余烟。
等了一会儿,外面静悄悄,不闻脚步声,不见克兰进来。
我的心向下一沉,猛地站起来,冲到洞口的大石块后面,背靠着粗糙的石面,急促地喘气。我不敢直接冲出去,我很怕,怕得要死。
我等着自己渐渐冷静下来,然后顺着倾斜的石头朝上爬,爬到石头顶端,往外瞄……
只见洞外的空地上,树枝落了一地,满目狼藉。克兰正趴在洞口,挣扎着抬起一只手,如同一只鬼一样,缓慢地朝里爬……
“克兰!”我吼道。心里还激动地多吼了两句:你还活着!好样儿的!
此刻我内心那个狂喜,替他高兴的同时也替自己高兴,感觉我的小命又有了着落:其实克兰这小子,在某些特殊情况之下,还是挺靠得住的呀。
我站在“看门石”的顶端,正想顺着石头背面滑下来,然后绕到他面前去。结果我一不小心,脚底踩在青苔上,一个没站稳便从石头正面滑了下去,哧溜一声,我一屁股降落在克兰的后脑勺上。
咚!
克兰的头被我给坐趴了,脸埋进泥土里,那只挣扎着正要朝前爬的手,五指屈成鬼爪,一阵又一阵地抽搐……
由于我是个半点忙都帮不上的废物,克兰只好自力更生地缓缓爬回了洞里。当然我还是帮了点儿倒忙的:我在旁边给他加油打气,结果被他吼了,说我再鬼吼鬼叫,没准那群东西又要招来了!于是乎,我只好沉默地看着他爬回洞里。
克兰没有再点亮萤火虫,他一路爬一路歇,终于要死不活地爬到了山洞最里面,靠着洞壁坐着。我在黑暗中当着名副其实的睁眼瞎,窸窸窣窣地摸到他身边,靠着他坐好。
黑暗有其本源的力量,让人心生恐惧。我紧挨着克兰,感觉他还能喘气,于是心安了下来,对黑暗的恐惧感渐渐弱了些,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
一片寂静之中,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欢乐谷里的时候,布雷曾问过我的一句话,他问:“安娜,你觉得未知和孤独,哪个更可怕?”
我当时搪塞了他,给了他一个不靠谱的回答:“都挺可怕。”
现在想来,突然觉得,大概是孤独更可怕吧。当我一个人独自坐在黑暗中,我感到孤苦无依,绝望无助,但当克兰和我一起坐在黑暗中时,那些负面的情绪就消减了不少。
我想,这之中的原因大概可分为两点,能用八个字来概括:一,同甘共苦:恐惧一起分担,我的那份给他担;喜悦一起分享,他生还了我真心替他高兴。二,幸灾乐祸:呵呵呵呵,这货也一样呢,跟我一样待在黑暗里呢,要倒霉一起倒霉呢……
我抓住克兰的衣角,感觉像在给我自己充电,此刻的克兰像极了一个大电源,朝我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正能量。
“克兰?”我轻悄悄地喊了一声。
他有气无力地:“嗯……”
“那些东西还会回来吗?”
“不会……”
我怎么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儿气若游丝呢?他是不是打瞌睡了?我是不是不该吵他?我轻轻问道:“你怎么了?”
“我快死了……”
我笑:“呵呵,你又想耍我?别戏弄我了,我都哭了大半天了,泪腺过度疲劳,挤不出眼泪来了。”
“安娜,说说你那个世界的事情吧……”
又说?有什么好说的?我纠结了一下,徐徐道:“我那个世界,没有魔法,只有高科技。人是世界上的主宰,征服自然,也被自然所报复。那个世界里动物就是动物,不会开口说人话。”我顿了顿,“你想让我说什么?哪个方面?我那个世界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从哪讲起。”
“就从你自己讲起吧……”
“好吧。说我啊,唔……我家住在江南水乡,那里是洞天福地,鱼米之乡。我家里啊,有彩电、冰箱、洗衣机、热水器、电脑……”说着说着,我就想起一起家外面那个收废品的大爷来,叹了一声,继续道:“我呀,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一年,没什么经验,但对工作很有热情,领导表扬过我。哦,对了,我二十三岁,克兰,你几岁了?”
“十九……”
果然好小,比我小一又三分之一个代沟!我之前居然一直被这么个小王八羔子欺压了这么久,老脸都给丢没了!我磨了一下牙,怕把自己下巴磨掉,于是及时打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你要叫我姐姐。”
“姐……”
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这货怎么就突然间转了性子?变得这么温顺?我正狐疑着,恶意猜测着他是不是想整我,却突然听见他说:“你听我说话好么……”
我说:“好。”
他说:“我从小没有父母,是被柯林的父母养大的,柯林是我表哥……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据说,他们是大陆上声名显赫的黑暗法师,曾经风云一时。听我舅舅说,我父亲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他的灵魂来自异界。他来到这里之后,成为黑暗法师,与我母亲相识,然后生下我。我的父亲一直在寻找离开这里穿越回异世的方法。这不是没有先例,历史上,曾经也有一些厉害的法师寻找到了穿越时空的方法,大部分都一去不返,偶尔有极少数特别厉害的法师能来回在异界与这个世界之间穿梭。寻找穿越异世之路十分凶险,我的母亲生下我之后,便将我交到我舅舅手中,然后跟随我父亲一起去寻找穿越异世的方法。他们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完全消失了一般,大概是成功去了异世。而我,却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长大……”
咔吧一声,我的下巴掉了。原来,不光是我那世界里的人到处乱穿,异世界的人也是一样啊,也可以到处乱穿。
我尴尬地将下巴接上,讪讪笑了笑。“你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是来自异世的吗?”莫非他两次问我我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难道就是因为他认为我来自他父母所在的世界?
“其实,咳,克兰。我觉得,你父亲不一定是从我那个世界里来的,你父母也不一定是去了我那个世界。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同的世界还挺多的。”呃……我好像说了一个病句。
“但有这个可能……不是吗……”他轻飘飘地说,继续气若游丝。
我听着他那轻飘飘软绵绵的声音,突然觉得很恐怖,因为我想起了一句俗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克兰突然间变得这么不正常,一句骂我的话都没说,还跟我说起他的身世来,莫非他真是要死了?
啊呸!不要胡思乱想!所谓祸害遗千年,他一看就是个福大命大的样啊。
“你觉得……是你那个世界好……还是这个世界好……”他继续轻飘飘地说。
我怎么觉得,他的语气这么哀怨,这么苦逼呢?我抖了一下,觉得我好歹比他大一又三分之一个代沟,得好好开导他一下:“克兰啊,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啦。像我——外地来的,都已经既来之则安之了。你呢,也好好安在这里吧。既然你父母将你留在这个世界,你就在这个世界好好地长呗。”虽然你已经长残了。
“我不想安在这里,我也想像我父母一样找到通往异世的路,然后过去扇他们一人一个耳光……可惜我能力太弱,一直无法找到……也许,等我法力大增之后,就可以找到了……”
我额冒冷汗,嘴角抽抽,心想:所谓的法力大增,是不是把我炖了用来大补?
“可惜……我永远也找不到了……”
我又抽了抽嘴角。这种抑郁忧伤的调调是怎么回事?“我说,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又不会少你一块肉,那么郁闷干什么?”
“安娜……跟你说个事……”
“嗯?”
“我不骗你……你不要害怕……”
“啊?”
“我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