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七章 月下同行(下)(1 / 1)
“那人好像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女孩子放下马车后窗的帘子,向车夫挪去:“我们可以……呀!”
车夫猛地勒停马车,女孩子被急停的惯性甩的身体前倾,眼看着要跌下车去。突然觉得身周一热,已然是被车夫揽在了怀里。这一震之下,女孩子的笼纱斗笠飞了出去,骨碌碌的滚了好远,清秀的面容宛若拨云见日般显露出来。
女孩子倚靠在车夫的怀里,怔怔的仰脸看着车夫,脸上飞过一抹红晕,这娇憨的模样让车夫不由得看呆了。女孩子看车夫神情古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他的怀中,禁不住又羞又恼扬手扇向车夫的脸。
不过女孩子这套纱裙倒是意料之外的束身繁琐,以至于行动起来颇为不便。女孩子只觉扇出去的手掌带动衣袖扯着领口,只怕真的全力扇上连衣襟也要破了,只好忙不迭的收了力道。这一来一往倒像是情人间佯怒娇嗔的嬉闹,让女孩子愈发觉得尴尬。
车夫盯着女孩子的脸仔细端详着,半晌才在唇边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阿鲁,你换上这身女装,简直美的像变了一个人。”
阿鲁闻声越发羞窘,正想瞪面前的男子一眼,却看到那一抹戏谑的笑容。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让她心头窒息般的一震。阿鲁心慌意乱之下推开男子,跳下马车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裙,这身衣服处处束手束脚,让她发作也不得,禁不住生起闷气来。阿鲁抬头看看车夫,气鼓鼓的说:“到都到了,还带那个劳什子做什么!”
车夫扶着斗笠,笑嘻嘻的说:“如今洛阳城中记挂我轻尘的人多了去了,此时露出面目只怕会引得一群鹰犬蜂拥而来。而阿鲁姑娘就不必担心,你现在这个打扮保准谁也认不出来,遇见了也只会赞叹谁家的女儿出落的如此国色天香。”
“你……你!”阿鲁又羞又怒的指着轻尘,然后双颊绯红把头转向一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嘀咕:“说了我是男孩子……”
轻尘和阿鲁在石窟密室等静空和尚的消息,但约定的时间过了好久也不见一丝动静,于是两人潜出密室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出密室,正巧遇见一个载客的马车,车夫讨价还价从轻尘身上弄到一大笔钱千恩万谢的回家去了,留下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和马车。轻尘扮成车夫的样子,带着阿鲁居然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惜玉楼。轻尘车夫打扮不宜进入楼中,便让阿鲁进去询问一下。
阿鲁刚一踏进惜玉楼,就被各种妩媚身姿晃的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摆脱了大厅中一群迎客女子的纠缠,匆匆踏上楼梯打算到二楼雅阁找人问问,不料刚踏上楼梯就迎面撞上正欲下楼的墨留香!阿鲁正在不知所措,赶巧一个女子贴上墨留香,递给他一封书信。阿鲁借机钻到了楼梯后面的暗阁中躲起来,在楼梯的缝隙中偷偷观察着墨留香的动向。
墨留香握着书信沉吟良久,看样子颇为疑惑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一动不动宛如石像一般。阿鲁躲在暗处等的心焦,突然看到暗阁之中自己身边尽是舞女演出的服装。阿鲁灵机一动,按着自己的身量找了套带遮面的衣服换上,然后趁人不注意从暗阁中转出来混在一众女子之间。
阿鲁端起一个盛放好酒水的托盘,低着头向上楼走去。墨留香见有人靠近,就把信件放入怀中,一言不发的走下楼梯出了惜玉楼。阿鲁见墨留香离开,又小心观察了下周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四下找人询问静空和尚的行踪。这才得知静空和尚早早离开惜玉楼,不知往哪里去了。阿鲁本想立刻出去和轻尘会合,但她身姿曼妙又薄纱遮面,引得很多酒客上前搭讪。总算费了好大劲甩脱了纠缠不休的客人,已是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她急匆匆的赶到后巷,正巧遇到轻尘和旷修,引出了之后的事情。
阿鲁简明扼要的向轻尘说了惜玉楼中经历,唯独隐去了见到墨留香的事情。她看看沉思不语的轻尘,疑惑的问:“我们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轻尘看看阿鲁,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墨渍模糊看不出原本的字迹:“在惜玉楼外等你的时候,不知什么人扔给我这张字条,上面写着‘苏晓澈在西门驿馆,静空’。”
阿鲁闻言面露喜色:“是静空传来的消息?”
轻尘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应该不是,虽然字迹像是静空所写,但是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像是静空的语气。而且静空和我传递消息,是从来不加署名的。”
阿鲁愣了下,冷静的思忖片刻:“莫非是静别人故意设计全套来诱使你自投罗网?又或是静空被人所擒写下这个反常的讯息对你示警?”她说完又摇摇头:“既然能把消息送到你手里,就说明早已掌握的你的行踪,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蹊跷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轻尘站在夜色中,双手背在身后昂首看着夜空:“圈套也好真相也好,既然是冲着我轻尘来的,是敌是友又有何妨!”
阿鲁看着轻尘的背影,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可靠,但嘴上却哼了一声:“愣头愣脑,小心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轻尘回头对阿鲁一笑:“我这人头虽然值钱,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惦记的。就算要死,我也只会死在你这样的漂亮姑娘手中,才不会被什么人随随便便的夺取了性命。”
阿鲁脸上一热,从小到大虽然机灵乖巧的称赞从未断绝,但却从来没人夸过她漂亮。纵然是唐翊尘待她如父如兄,也不过循着她的意思当她是个男孩子,夸得虽多却从未赞扬过她的相貌。她红着脸哼了一声,又羞又喜的别过脸去。
天色昏暗,轻尘倒不曾发现阿鲁的羞态,他抬头看看天有看看小巷,皱皱眉头:“夜色下的小巷容易埋伏,现在不知道这个消息真伪情况,还是不要贸然进去,惹些不必要的麻烦。”轻尘虽然胆大包天却不是个血勇无谋之人,他扫视周围,相中了洛阳西门瓮城的内侧城墙。那里离驿馆直线距离并不太远,轻功赶过去不过瞬息之间。瓮城又居高临下视野极好,加上本身毫无遮掩,是一个利于观察不易埋伏的地方。唯一的问题就是要避开定时城墙上巡逻的卫士,自己和阿鲁两人都是唐门出身,做到藏匿形迹也应该是易如反掌。
轻尘从马车车底取下了一个捆在底盘上的包裹,打开包裹是一柄软剑和一壶袖箭。轻尘为求隐秘机动,并没有携带惯用的轻重双剑。他将软剑收在腰带间,正打算将袖箭捆在腕上,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看纱裙飘飘的阿鲁。
轻尘缓缓从手腕上卸下那壶袖箭,缓缓的走向阿鲁。阿鲁正歪头看着城墙发呆,突然发觉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牢牢握住,不由得心砰砰跳着。她转过头来,看着轻尘正专心致志的在她手腕上将牛皮绳子系好。
“没个防身的东西还真让人难以放心啊。”轻尘牢牢的打好一个结,拍拍阿鲁的手臂上的袖箭箭筒:“不过,用完后记得还我。”
阿鲁咬咬嘴唇一言不发,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却也没有拒绝。在惜玉楼换上的这身衣服根本藏不住什么兵器,能随身携带的除了那把被旷修钉在木柱上的匕首,就是收成巴掌大小藏在怀中的千机匣了。但此时身边没有半支□□,千机匣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如果真的遭遇敌情,怕是真的只能靠这壶袖箭才不会拖轻尘后腿了。
阿鲁抬手看看袖箭,这本是江湖颇为常见的机括暗器。但同样是暗器,只要沾了唐门两个字便有了君临天下的霸道。阿鲁摩挲着箭筒,虽然是金属打造但是却并不沉重,想来是镂空之后加入弹射的机簧。箭筒下方绑牛皮绳的地方有处凹痕,仔细看看却是一个被利器深深铭刻的“溪”字。阿鲁心头一动,突然想到唐翊尘当年对他说起的一个人来。
那时候唐翊尘刚刚反出唐门,与荆白依联手让天罗之名震怖一方。偶然一天他陪自己在茶楼用饭的时候,听到往来的江湖客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唐门四杰’什么的,唐翊尘听了半晌,微微冷笑:“唐门自唐简公过世之后再无惊世奇才,只能自己捏造诸多虚妄传说唬人,最近江湖上有多出个唐门‘外姓四杰’来,居然将我和白依也名列其中,真是让人啼笑皆非。”说完这句话,唐翊尘转头看看自己,微笑着说:“怎么?你居然会对这样的逸闻轶事好奇?其实和你说说也无妨,但我对那个‘悠雨’轻尘了解不多,估计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不过,素来眼高于顶的唐怀智都对他赞不绝口,想来也有些称道之处。”
“至于‘寒溪’马晨溪,我倒是有过几面之缘。此子虽然年少,但武功已不在我和白依之下,若不是……未来他的武学造诣能追上唐简公也未可知。哎,可惜了……”唐翊尘轻声一叹,然后按着胸口自嘲的一笑:“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同情他。但阿鲁你记住,他日我若真要率领天罗对付唐门,唯独遇上此人,你不可对敌只能尽快逃逸,因为……”
阿鲁摩挲着袖箭,记忆中萦绕耳边的唐翊尘唠唠叨叨的叮嘱也渐渐模糊到听不清,眼前却走马灯般浮现出当日自己将唐翊尘一箭穿心的那一幕。轻尘看她神情恍惚,忍不住关切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突然想到一位故人罢了。”阿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甩出脑海。她将袖箭笼在纱袖中,看着毫无痕迹的衣袖说:“这个袖箭很精妙啊,莫非是……”
“只不过是故人相赠,没什么特别的。”轻尘截口打断了阿鲁,然后看看瓮城的城垛:“时间不早了,我们上去吧。”
阿鲁点点头,步法转动甩起裙摆向城垛飞去。雪青色的纱裙御风而舞宛若玉池仙子一般,映在轻尘眼中让他禁不住微微一呆。但阿鲁终究平日里习惯了男装,一时间不能适应这样的装束,打算在树枝上借力之时,裙角却突然挂在了相邻的树枝上。这微微一滞,足下便没有使上力道,腾起的高度眼看着比垛墙矮了半尺!
“小心!”轻尘看到阿鲁有下坠之势,连忙运起轻功踏步上前,凌空抱住阿鲁。轻尘被下坠之力一带,也和垛墙差了寸许,千钧一发只是轻尘单手揽着阿鲁,另一手扣在了垛墙边沿,有惊无险的悬挂在外墙城墙上。
轻尘匀了一口气,再度发力腾身而起,抱着阿鲁落在垛墙之上。阿鲁窝在轻尘怀里,冷冰冰的说:“放我下来,用不着你帮。”话虽如此,但她却并没有多少抗拒之意。轻尘无奈的把她放下来,然后摇摇头喃喃自语:“还真是像啊。”
阿鲁拍拍身上的衣服,却发现轻尘缓缓走过去靠在垛墙上。正在不知所谓,就看到轻尘向自己招招手。阿鲁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挨着轻尘坐下,抬头望去,一弯明亮的月亮就挂在天上。阿鲁看着那弯月,心头突然像是什么融化了一般,忍不住轻轻抓着轻尘的袖子顺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轻尘扭头看看阿鲁,然后指指月亮:“以前在扬州的时候,每到晚上我都会攀上城墙,这样坐着看看天。有时候有星星,有时候有月亮,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有层层叠叠的云。不过只要我这么看着,就能什么都不想,再多的事情都能丢到脑后了。”
“没想到,名动天下的‘悠雨’轻尘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阿鲁笑吟吟的看着月亮:“不过要赶紧哦,不然一会儿巡城的卫……”
阿鲁猛然,住口和轻尘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一种惊讶。从刚才到现在,原本应该严密巡防的瓮城周围,居然没有出现一个洛阳城卫!
一种深深的不祥之感笼罩在两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