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父子相见(1 / 1)
管家的事到这儿也算暂时告个段落,姜适虽然仍留在东宫,却是每日规规矩矩上课睡觉,完全像个寻常孩子,倒也引不起其他人注意。除了远在石月的管家少爷管晋,管家在京都的势力基本散了个干净。
姜桓借机培植自己的势力,提拔了大量新秀,刚刚考取功名上来的这些年轻人还没有机会结党营私,此刻沐浴皇恩正是一心报效皇帝之际,所以这些天他一心扑在政事上,御书房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燕离陌去了两次,终究是连门都没进就退了回来,再不进宫。
眨眼便是管弦的忌日,燕离陌带了府内众人去郊外燕家墓地,一番诵经焚香之后,他命管家带人回去,自己却仍旧立在白玉刻的墓碑前一动不动。
“将军,我留下来陪您吧。”温酒一身白衣,看着比往日更温和,只一双明眸愈加干练。
燕离陌从他手里接过一壶酒,仰脖饮了半壶,颊生红晕,偏头看一眼温酒,他勾唇一笑,端的是魅惑众生。“怎么,想清楚了,不打算择良木事明主,要跟小爷我在这荒凉之地挣扎吗?”
温酒似乎被他的妖艳目光蛰了一下,气息局促,神色却是从未有的认真:“温酒受将军赏识,由西北蛮荒之地入得京都,由无知俗子变成今日光景,不说大恩,只觉同道,温酒不才,从此愿随将军肆意人生,为心而活。”
“好好好!”燕离陌仰天长笑,单手拍上温酒肩膀,“好一个肆意人生,为心而活!酒,记着你今日的话,来日做了违心之事,小爷我可会拿你今天说的话抽你两巴掌!”
温酒重重点头,浅浅一笑,如天际流云。
人活一世,草木一生,贵在从心所愿,不得拘束,若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走,委实憋屈,不如不活。
安照骨碌碌一双眼来回在他们二人之中打量,半天才咬着嘴唇在原地跺脚,哼,将军总是偏心温酒,明明自己更招人喜欢啊!
“回去吧,我一人在这儿呆会儿,不会有事的。”燕离陌将剩下的酒喝完,空酒壶扔给温酒,又走几步到安照那儿拿了壶新的,瞧着他瞪眼咬牙的表情,就猜透了他心中所想,当头给他个响栗,语气促狭:“这瞪谁呢,人小鬼大的,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
安照耐不住性子:“将军偏心,总与温酒有悄悄话说,我也要听。”
燕离陌好笑,温酒也走了过来,难得神色轻松,一把拽了安照就拖着他往回走:“将军,那我们先回府去了。”
安照还踢蹬着不想走,非要问出来他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可是力气武功均不如温酒,他也只能被拖着离开。
管家也带着两个丫头收拾东西回去了,墓地重归往日冷寂,若不是还有未燃尽的香火和未飘远的纸钱在,真正仿佛百年不见人至。
“娘,你看他有多狠心,十年不来看您一眼,亏得您最后一句话还是留给他。”
一个人站在墓前,刚刚的畅快嬉笑不复存在,燕离陌用夕阳下拖长的身影描抹出长达十一年的孤寂与怨怼,幽幽话语在空旷的燕氏墓地里缠绵甚远,清风呜咽,似与相和。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燕离陌微微侧头却不转身,只是声音越来越近,他嘴角的冷笑也越来越深,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呛出了不少,沾湿了披散乌发,他却忽然拔剑起舞高歌,墓前顿时狂风四卷,冥钱横飞。
来人在墓碑五步远处顿足,剑光闪烁,剑气逼人,他已再近不得一步。
“墓前舞剑高歌,成何体统?”低沉的嗓音响起,是浸润了数十年岁月的沧桑和丰富,只是此刻在凄凉之中听来,倒有几分悲怆与愤怒。
燕离陌不理,反而越舞越狂,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父亲有话,不与相答,何人教的你忤逆不孝!”
来人声音又低沉了几分,此话一出,却是忽听龙吟一声,一道剑光流泻而来,不及他躲避,便从身侧呼啸而过,风声沉寂处,来人黑金的锦袍袖子处裂开,一截断袖在风中摇曳,怎么看都有些滑稽难堪。
“谁是我父?小爷要守谁的孝!”燕离陌收剑而立,又灌了一口酒,冷笑不见,眼神如霜。
能以燕离陌父亲自称的,除了曾经的朝堂大将军燕北靖,不做第二人。
“你认不认父是你的事,但只要你姓燕一天,一言一行便都与燕家休戚相关,你若是一意孤行要行祸国乱邦,我必亲手了结你的性命,替燕家替天下除害!”燕北靖不理政事多年,此番进京,自然是为管家一事而来。虽然十年未见,他与燕离陌甚少相处,但知父莫若子,燕离陌在做什么,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明白。
燕离陌闻言愣了一愣,忽又展颜一笑,不知是酒多迷醉还是杂草荒芜,他转身时踉跄了一下,堪堪抱住管弦的墓碑,语气凄然而凛冽:“娘,你听到了吗?我费劲艰难一个人熬了这十一年,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取我性命,你说,他是我爹吗?世上有这样不顾妻儿的爹吗?”
燕北靖看到自己亲题的亡妻墓碑,深沉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再开口时语气也软了几分:“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可是当年的事与你无关,如今天子在朝,政局清明,你何必再为旧事闹得天下不宁。管家的事我听说了,既然已成定局也再无他法,就算是管舒命该如此。我此次进京,就是来告诉你,这事到此为止,你若再纠缠下去一意孤行,我必不饶你!”
“呵!”燕离陌转身,盯着燕北靖的眼神桀骜而凶猛:“与我无关?当年受尽折磨而死的是我娘,如今日日历刺骨之寒的是我,你告诉我,什么叫与我无关?”
燕北靖染上岁月沧桑的容颜上浮起一抹愧疚,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却在燕离陌冷漠疏离满含警告的眼神下止步:“陌儿,我对不起你娘的,来世必定偿还。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明医良药,如今已有些眉目,你的病,我会帮你治好的,你就解开心结,忘记那些事,也让自己活得轻松些不好吗?”
燕离陌嗤笑一声,毫不动容:“别叫我陌儿,我听了恶心,我那个叱咤沙场无可匹敌的爹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死了,你一个陌生人没资格教训我,也没资格干涉我做的事。我的人生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管他天下安不安宁,只要有人欺我骗我负我,我必定百倍千倍地让他偿还,黄泉碧落,绝不放过!”
燕北靖看着十一年未见,如今长大成人俊逸非凡却被旧怨缠身形容癫狂的儿子,一声沉重的叹息逸出,却是半晌无话。命运总爱这样折腾人,上一代的恩怨如今留给他一人承受,难免会性情乖张行事不羁,唉,一切都是造化,就让老天爷来决定吧,是福是祸,不过命一条。
燕北靖回了京,自然要去宫中觐见皇帝,先皇早逝,如今的君臣二人无多少情意在,自然除了场面话再无话说,回到将军府,一干子老仆们早已跪在院中等候,十年未见,俱是热泪盈眶激动不已。燕北靖这些年除了替燕离陌到处寻访解药,平素就跟着北疆王念佛吃斋,性子清冷了不少,如今重见故人,心思倒有几分起伏,在厅中做了任他们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京中的事,偶尔也开口回应几句。
这边旧日主仆相见气氛融洽,倾颜阁的潇湘苑里,也是丝竹管弦乱耳,觥筹交错迷眼。
尚璟楼云许淳三人坐在那里,看着对面的燕离陌一壶接一壶地狂饮,千杯不醉的他已经双眼迷离,双颊泛红,显然是醉意深深。这也无法,看看地上那数十个酒坛子,就可以知道这人灌了多少进去了,这还不醉的话除非是酒仙下凡。
“阿陌,你别再喝了,有话就说,咱们在这坐着光看你喝酒了。”尚璟滴酒未沾,此刻却觉得有些酒气熏蒸,这屋子现在都快被酒香包围了。
“就是,知道你燕少爷美若天仙,醉态迷人,也不用让我们这么拿眼看着吧!”许淳手上拿着个九连环,仔细看看可不是燕离陌给莫莫买的那一个,他一边冲燕离陌翻白眼,一边可着劲儿地拆那个九连环。只是凭他的智商,大概且得弄几天了。
楼云冷眼旁观了一会儿,对此无力抚额,侧身看似无意,却下手稳准狠地一把夺过了燕离陌手中的酒壶:“上次莫名其妙地问我们怎么解情蛊,这次又什么都不说地借酒浇愁,你不是一向自诩随性吗?怎么去了一趟西北回来,就变成了这般罗里吧嗦的德性?”
燕离陌不满被夺了酒杯,眉头微皱,俯身又去地上找,拿了几个却都是空的,心怀郁闷,他索性随手砸碎了几个,听着噼里啪啦的倒也解气。
尚璟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总算看出了端倪,从小到大,燕离陌这副小孩子表现只说明了一件事:他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