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月三日天气新(1 / 1)
三月三日,是出游踏青的好时节,有诗为证:暮春元日。阳气清明,祁祁甘雨,膏泽流盈。习习祥风,启滞导生。禽鸟逸豫,桑麻滋荣。纤条被绿,翠华含英。
鄢都的风流公子和娇俏小姐众多,如此良辰吉日,自然不会白白辜负。姑娘们水边嬉戏,笑若银铃,书生们曲水流觞,高谈阔论,端的是江山安宁,百姓和乐。城郊渌水亭中,燕离陌尚璟许淳三人,还有一干青年才俊,正围水而坐。
他们三人在京中同侪中早有盛名,能与之同座,其余众人皆是不胜欣喜,虽然他们也是一时俊异,但在日月星辰面前,凡间珠玉未免失色。
燕离陌坐在那里,面色冷淡疏离,与这热闹景象格格不入,许淳挨着他坐,趁着与旁人谈笑的间隙,他忍不住拽了拽燕离陌的袖子:
“放一放你燕大公子的架子,这些文人可不是冲着你来的,是阿璟的客人,你把人家吓跑,让阿璟失了面子,有你好看的!”
挥一挥自己没什么威胁力的小拳头,许淳转过头去继续与他人交谈。
尚璟笑着看了看燕离陌,有些无奈。若是利欲熏心之辈,他还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但这是引他为同道的文人墨客,多少也要顾及他们的颜面。
楼云姗姗来迟,仍然是平时的奢侈打扮,眉目之间却是平日没有的冷漠。许淳招呼他坐下时,他看到旁边的燕离陌,冷哼一声,微微撇开头去,在那群文人中间坐下了,与三人相对,虽是咫尺,却有遥遥之感。
燕离陌眸光一变,却神情依然。
许淳笑容僵在脸上,与尚璟面面相觑,却是不知为何。
那些文人又缠着尚璟说了一些诗文书法之事,燕离陌兀自在那里饮酒,毫无踏青之意,仿佛就是来解决那潭甘醴的。
许淳瞧着也一直在喝闷酒的楼云,忍不住站起身来,绕到他身边,一把拉起他向河边走去。
玉泉河波光粼粼,映照着蓝天白云,河边熏风拂过,让人分外舒心。
“你又闹什么别扭,阿陌一个人摆张冷脸还不够,你也要学他吗?”将楼云拽到岸边,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训斥。
“谁要学他的道貌岸然,平日做出个孤傲样子,原来骨子里竟是个荡......”
楼云一时情急,几乎就说了出来,却还是止住,一张脸涨得通红,似乎颇为愤怒。
“荡什么?”许淳不解,“你是在生阿陌的气吗?他虽然是有些不近人情,嘴巴又毒,但他心性如何,你还不清楚吗?咱们几个,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一直说我一惹就毛,我看你才是小心眼。”
许淳嘟嘟囔囔地,却让楼云脸色更沉,冷笑一声,他语气寒凉:
“哼,我现在可不知道燕大将军的心性了,人家地位尊贵,后盾坚实,我一个小小的商人可是高攀不上。”
片刻之后,他突然转过头来,紧盯着许淳的眼睛,眸光深邃:
“许淳,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和他只能留一个做朋友,你选他还是我?”
“我......”许淳还没从他之前的话中回过神来,自然无从选择。脸上浮起一抹失落的笑意,楼云一下甩开许淳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你们俩到底在闹什么,有这么严重吗?有话大家好好说不就行了吗?”许淳连忙追上去,拉着他不让他走,那般胡扯乱抱的力度,楼云一时还真的挣脱不开。
“阿璟,快过来帮我拉住他!”许淳自知一个人留不下楼云,扯着嗓子往呼叫尚璟。尚璟正在与人交谈,闻言一惊,但是也没有犹豫便起身往纠缠不清的两人那儿走去了。
等两个人连拖带拽地将楼云弄进亭子,许淳虎着一张脸三言两语就赶跑了那一群文人,这会儿已经顾不到敷衍他们了,有比尚璟的面子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说吧,怎么回事?”
把楼云按在座位上,许淳离得他近些以防止他再跑掉。
“既然如此,那我把话说清也好。”
楼云放弃了挣扎,整理一下衣服坐好,他看着对面一脸平静的燕离陌,冷冷开口。
“燕大将军,以前楼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身份高贵”,失礼之处还请见谅。楼云不过一个市井商人,连臣都算不得,怎敢与“君”相交。以后,你我便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尚璟闻言心惊,心底闪过一个念头,却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至于许淳,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听懂楼云到底在生燕离陌什么气。
“说完了吗?”
燕离陌终于喝完了杯中酒,握住酒杯的手白皙细腻,却有青筋外露。放下酒杯,他起身站起,没有直视楼云的眼,双眸似无着落,从红唇中溢出一句轻飘飘的话,他径直向亭外走去。
“阿陌!”
许淳起身要拦,楼云却一把把他拽了下来:
“君臣有别,你一个纨绔子弟,攀得上人家吗?”
许淳平白无故被他一声呵斥,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燕离陌似乎走得极快,眨眼就不见身影了,远处一片青草,随风摇摆。
许久,尚璟拾起那个被燕离陌放在地上的青铜酒杯,看着明显凹陷下去的杯身,他的声音在晚风中听起来有些寂寥:
“阿云,何必说那么伤人的话呢?”
楼云双眼通红,闻言一愣,却转瞬撇过头去不与尚璟直视,拽着许淳的手微微发颤。
君臣有别,燕离陌即使位居将军之职,也仍是皇家奴才,岂能称之为君?可是能称为“君”者,除了皇室子孙,便只有后宫嫔妃了。
楼云以此嘲讽,旁人不解,燕离陌又岂能不知?
昭昭日月,果然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迟早有被人窥破的一天。
燕离陌一个人回到燕府的时候,温酒正等在他门前,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将军,方才管大人来过,说是有事找您。”
燕离陌淡淡应了一声,就要往房内走去。
“将军,属下还有一事......”温酒虽然察觉到他的态度怪异,但是仍追了上去,可是话没说完,燕离陌已经啪地一下带上房门,温酒的鼻子险些遭殃。
满腹狐疑,夹杂着一丝担忧,温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房内,燕离陌鞋袜未脱,横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白色幔帐。听到温酒离开的声音,他忽然闭了闭眼,眼角顿时一片湿润。
“吱吱。”怀中小狐狸正探出头来,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悲伤,沿着他安静起伏的胸膛,爬到他的脸边,伸出又软又小的爪子,替他拂去眼角的泪。然后紧贴着他的脸趴下,乖巧地躺在那里,小声呜咽着安慰他。
“这世上真的已经没有能牵绊我的东西吗?”
双手抱起小狐狸,燕离陌睁开双眼,眸光莹润。却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盼着手里的小东西能给他个答案。
夜未央,春寒依旧,烛泪轻垂,点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