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1）
林子浩的电话把我从沉睡的梦中惊醒，浑身腰酸背痛。“喂。”懒洋洋的声音在苍白的日光下，漾起一圈圈波纹。雪燕如僵尸一般，躺在白色的杯子里。她的脸色，就像医院的墙壁一样白。微弱的气息伴随着胸膛里均匀的呼吸声传出来。我松了一口气，只为这生命轻轻地拨动。
“你在干什么？”
“哟，在医院。”声音沙哑干涩，比鸭子的嗓子都还糙。
他在电话的另一端，说道：“我马上就过去……”
发动机的声音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响起。轮胎转动的声音淹没在众多的声音里。这是，有一些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有一些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传来；还有一些，闹钟的声音，飞鸟的声音，流水的声音……
林子浩右手提着水果，左手抱着鲜花。他把花放在桌上。芬芳中，抬起眼，望着与苍白的医院融为一体的雪燕。搂着我，在我的耳朵里轻声说：“我打了那么多的电话，你都没有接。”
“对不起。”我说。
他握住我的手，充满磁性的声音洋溢整个房间，暖洋洋的。
“还没吃东西吧。”
我点点头。
他拉着我的手，到医院附近的一家店中坐下。
店里飘出来低沉的大提琴的声音拉扯着我的心，如悲伤的哭泣缠绕在耳畔。飞倦了的蝴蝶落在桌上，我的心里鼓起一个气泡，蝴蝶摆动的脚停在上面时，“砰”碎了。
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走进来，目光落在林子浩的身上，十分的温柔。随后，目光扫到我的脸上，眸中的敌意触目惊心。
我压低嗓子，道：“林子浩，你的口味还挺复杂的。”
林子浩“嘘”的一声，埋下头，冷汗淋漓。
那个女人渐渐地向我们靠近，柔软的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尖叫道：“子浩哥哥，我好想你。”妖艳如血的玫瑰般的唇，吻上了林子浩的唇，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林子浩的发丝间，脸颊间，衣领间……
“子浩哥哥，父亲被抓走了，我好难过。”
大提琴低沉的悲泣仍在这间房里回荡。她刺耳的声音如锋利的匕首扎进我的心窝。我握着茶杯，温热的水把一丝丝力量传入我的掌心里。站起身来，问：“她是谁？”
她插着腰，回道：“你又是谁？”她把一杯水泼到我的脸上，道：“我讨厌你。”
我冲出店外，在街上跌跌撞撞地跑着。头发，裙摆，包包……都在风里奔跑。叶，小草，鲜花……都在风中狂乱地舞动着。
泪，不可抑制地流出来，飞舞在风里，瞬间被干燥的空气蒸发。
林子浩推开那个女人的手，从后面追出来，大声地喊道：“嘉意，听我解释。”
飞鸟在他的头顶鸣叫着。跑过沿途的无数风景，气喘吁吁地抓起我的手，说：“嘉意，相信我。我跟她真的没有什么？”
“嗯，她是谁？”
“汤盈盈。我一直把她当妹妹对待。我爱的人，是你。”
“她是汤必全的女儿。”我回过头，笑道。
他点点头，望着面目狰狞的我，露出残忍的笑容。嘴角抽搐了一下，问：“你要干什么？”
“求介绍嘛，让前女友和现任女友认识一下。”
“她不是我前女友！”
我被他的吼声吓住了。一连串的爆炸音，轰得我耳鸣。
我淡淡地回道：“我知道。”
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秋意渐渐地浓了。
落叶在我身后飞舞。
广场上飞过一群群白鸽。
我买了一些食物，与他一起走向秋意渐浓的街头。
突然心态安然，像顿悟了一样，什么都不害怕了。
“嘉意，现在会很危险。雪燕是被汤必全弄伤的。那时，他早已被警察带走了。这说明了，他的余势还在。你小心点，我不想你有任何事。”
在街道上，我恍惚看到了怪物瞪圆了眼睛，露出了噬人的目光，在苍白的日光下，横冲直撞。城市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吞进肚子里。高楼不见了，大树不见了，飞鸟不见了，汽车不见了，人也不见了……所有所有的一切正在渐渐地消失，怪物正在朝我慢慢地逼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离我越来越近。我似乎看见了他的面孔，他洞穿了苍白的天空上，飘荡的几朵彩云。嘴角狰狞的笑容如黑夜里月弧，寒冷苍茫。
但我不害怕了。
我突然不再害怕了。那些苍白的、空茫的、逝去的、悲伤的、危险的……我的心不再狂乱地跳着，终于安静地躺在我的胸膛里，街道上刮起的风，吹拂着婀娜的身姿，旋转飞舞，终于没有那么恐惧了。
黑夜里传来低声的哭泣，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承受着什么？我背靠着窗，窗帘在晚风里飞卷着，星星在天空中闪闪发光。
“嘉意，我害怕。那些日子不敢回想。”
“在离开学校后，一直以跳舞为生。为了活着而活着。绝望，看不到任何希望，提不起任何勇气。渺小。微不足道。有一天，汤必全和林子浩的父亲坐在我的面对饮酒。汤必全望向我的眼神，闪闪发亮。赤裸裸的欲望，令人恶心。但，我还是跟他在一起了。随后，我失去了我一生最爱的男人。我讨厌令人绝望的生活。讨厌那种毫无希望的土壤。当他向我伸出手时，毫不犹豫地抓着……”
我听着，风把我眼前的世界，吹得摇摇晃晃。那一晚，她讲了很多很多……直至眼泪模糊了她的脸，声音已哽咽不清，方才停止。
谁也不知道她的那些可怕的经历。
噩梦在夜空中，徐徐降落。整座城市被笼罩在梦魔中。魔鬼的手抓向拼命逃、逃、逃的她。
我吸了一口冷气，微寒的身体，颤动着：“我认识了汤必全的女儿——汤盈盈。”转过头，望着泪痕肆意的脸，继续道：“明天她有一个聚会，要不要一起去？”
“汤盈盈？去，一定要去。”她震惊的从病床上跳起来，额头有冒着汗，捧着溢出鲜血的肚子。白色的病服开出一朵诡异的食人花，吐出罪恶的粘液，吞噬着光，吞噬着热，吞噬着……
“伤口还没有好。”我疑惑地望着她，扶着她，躺下。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苍白的嘴唇溢出了一朵凄厉的花，声音沙哑：“我一定要去。”
“可是，你的伤口还没有好？”
眼泪顷刻间，又狂暴而下。整个世界，崩塌了。她的心里，到处是洪水泛滥。城墙倒塌了，草地不见了，山坡被冲毁了，房屋倒塌了……一条条蛇缠绕在树上，望着倾盆大雨。飞鸟从天而降，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把缠满树的蛇，一条条地叼走。飞鸟鸣叫而去，飞向远方。
“嘉意，这一次，我差点被杀死了。那晚，我接到汤必全的电话，随后，一群冲过来，对我拳打脚踢。”她歇斯底里地抓住我的衣服道，“我厌倦了这种生活，我要离开这里。”
哭泣声越来越大，把值班的护士吸引过来。见到满脸泪痕的雪燕，以及肚子的血染红了的白色病服，盯着我道：“小姐，请出去，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我失魂落魄地在长长的走廊里走着。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回声在大楼里回荡着。天空飘起细雨，我发过去一条信息：“雪燕，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