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迷局显(1 / 1)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大雨,鸿烈坐在马车里有些忧愁地看着外头的匆匆行人,暗自咒骂着这阴沉沉的鬼天气。
马车停在了驿站门口,侍卫打起了伞等鸿烈下车后陪他走进了院子。
温庄和就站在廊下看着他微笑。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百蝶穿花的的云锦长裙,戴着累丝镶宝凤穿牡丹金簪[1],配着两朵珠花,耳上戴着一对儿小巧的珍珠耳钉,随身带着的则是那枚雕十八罗汉的木香囊。
而最让鸿烈惊奇的则是她今天梳的是垂鬟分肖髻[2]。
所有的一切都正如十年他们最后一次相见。那一天的温庄和也穿着这样的颜色,鸿烈甚至记起那条裙子上绣着的石榴、她簪子上的珍珠,和她身上淡淡笼罩着的玫瑰花香——这一切,他本以为自己从来都没注意过,也没记住过。然而这一刻,温庄和站在那儿冲他微微一笑,所有的画面就都如洪水般涌上来了。
“我只喜欢你一个,你是不是也只喜欢我一个?”他还记得,她当年曾经这样问过他。但可惜,当初他说的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只喜欢我一个,但你应该知道我是不是。”
当初的所有欺骗和回避,今天都报应在了他的身上。如今他想问她同样的话,却害怕她怀揣着和自己当年同样的心,说出自己当年的话。
鸿烈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迎上去,要说一句什么,但就在这时,却看见郑嘉树从房中出来笑着向自己问好。鸿烈虽然并不想这个时候和他说话,但还是礼节式地笑了一下,然后便转头去看温庄和。
他想问问,你待我还是当年那样么?
郑嘉树因为这个举动而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带着些不悦也转过头去看温庄和,轻声道:“这是办两国之间的大事的地方,你别当成自己家院子。有点分寸!每天都这个调调儿,谁受得了?”
温庄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郑大人,我这也是正事。而且您放心,我不会在这儿就和他拉拉扯扯妨碍您办差。”温庄和似乎不经意地瞥了鸿烈一眼,“您瞧瞧,还能有人比我更知道,怎么让襄王殿下变脸么?”
郑嘉树听见这话心中立刻警钟长鸣,赶紧看了一眼鸿烈,果然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了。郑嘉树忙离温庄和远了一点儿,心中一边骂她祸水,一边又觉得自己没放弃这枚棋子是对的,“襄王爷快进屋里罢,外头雨大,别湿了衣裳。”说着又命人将随后陆续到来的吴国官员迎进去。
但是谁都没动。因为大家都看见襄王没动。
郑嘉树觉得事情有些超出控制,“襄王殿下是还有什么事么?”
他看了一眼站在鸿烈斜后方的柳梧,一个劲儿地打眼色希望柳梧站出来给大家解围。要是放在平时,柳梧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没看见郑嘉树的眼神也就罢了,但今天情况不同,柳梧有自己的心思。
“王爷,雨大,咱们先进去罢。总不好耽误了陛下交代的差事。”他咬重了‘陛下’二字,希望提醒鸿烈,皇帝并没有那么喜欢鸿烈和温庄和搅和在一起。温庄和看了看柳梧,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也见好就收,率先转身回了屋。
双方官员心中都松了口气,均知道温庄和这还算是顾全大家体面无心搞得太混乱。不过鉴于她就是混乱之源,所以也就没人承情就是了。
当天谈判唯一的成果就是双方最后就关税各减三成达成了一致。温庄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但她同样清楚,如果火器一事不能成功,则谈判就不可能真正圆满,他们兄妹也就不可能得到任何已被许诺的东西。
“郑大人,今儿大家都辛苦了,不如一起用晚膳罢?”鸿烈在最后如此提议。
郑嘉树在心里嗤之以鼻。
因为任谁都知道,鸿烈并不是真的想跟他们一起吃饭,他只不过是找个借口留温庄和罢了。而所有人之中,又数柳梧对此最为忧心,他忍不住道:“王爷,咱们是不是还是先回宫跟陛下回话比较好?总该让陛下也知道今儿谈判已经颇有些成果了。”
鸿烈很清楚柳梧说的有道理,也很清楚此时他不宜和温庄和过多接触——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自己身边的人。但他忍不住那种冲动,他觉得自己只要看一眼温庄和,就满心想的都是当年的旧事,都是当年的温存。
也许是看出来了鸿烈的矛盾,温庄和低下头摆弄了一下那枚木香囊,然后轻声道:“王爷不必这么客气,您也累了,不如早点儿回去歇着,也省得回去晚了魏侧妃在府里担心。”
郑嘉树斜眼看了看温庄和,但大约是今天实在累了,竟然连插嘴也懒得了,只由着她自由发挥。但不知怎么,他觉得温庄和似乎因为他没开口,而偷偷瞪了他一眼。郑嘉树突然想,看来昨天还是不该放过他们,这丫头拿着自己的宽容不当回事儿,今日竟是益发大胆了……
鸿烈只觉得温庄和体贴,又看见她随身带着那枚香囊,心中益发对当年的事儿愧疚起来。他看了一眼柳梧,心道,当年若不是这个老匹夫,也不至于如此……柳梧虽然不敢抬头直视鸿烈,但也能自余光中看到鸿烈那不善的眼神。他心中一惊,却是什么都不敢说不敢问。他只能以不易察觉地步幅,稍稍向后退了一点儿,似乎这样就能避开可能到来的危险。
郑嘉树在一边儿看着这二人,心中一时闪过许多念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只是看了一眼站在吴国商贾之中的刘默言和其身边的刘白氏之父白南山。
这两个人会很有用,但在对付襄王这件事儿上,毕竟是谁都不如温庄和。郑嘉树心道,苏鹤亭送来的绣屏虽好,但终究现在还用不上呢。
鸿烈最终还是没吃这顿饭就带着众吴国官员、商贾离开了。
温庄和一看他们往外走,就忍不住对郑嘉树低声道:“郑大人,您就不能配合我一下么?都不说刚才,就说早上的时候,襄王脸色已经变了,这个时候,您不火上浇油也就算了怎么还避嫌了?难不成这个时候,您倒在意起这些琐碎了么?”
郑嘉树瞥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儿,低声道:“卿防物议,我畏人言。[3]你哥哥不是最怕你名声有污么?我看你倒是不在意?”
温庄和冷笑了一下,“我还有什么名声?杀夫的名声么?那可真是个好名儿!”她愤愤地自嘲了一句,然后又道:“郑大人,您要是还想事成,就最好配合我一下。反正这些对您而言,也不过就是落个风流名儿,没什么干碍。我要的祖宅,陛下要的图纸,和您以后更多的荣华富贵,可都在您一念之间呢。”
郑嘉树倒是不以为忤,反而笑道:“你这两天一味装清纯,如果我突然杀出来,你就不怕襄王以为咱俩真有点儿什么,反而觉得你变了,从此对你没兴趣了?那你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所以说,我这也是为你好,你得感恩戴德才对啊,怎么反而怪我了?”
毫不夸张地说,温庄和听了这句话之后,看郑嘉树就仿佛是在看一个妖怪,“没兴趣?郑大人没听过一句话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抢,抢得着不如抢不着。男人就是那么贱的东西,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们就是不稀罕。越是有挑战,他们越是寤寐思之。十年前,他就是得到的太容易,所以才弃如敝履。”
郑嘉树挑挑眉,想了想还是没为了那句‘男人就是那么贱的东西’跟她计较。
也是他们说话太专心了,所以竟没看见刚才柳梧走到门口时,侧过头来看温庄和的那一眼。也没看见,白南山凝在嘴角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