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二章(1 / 1)
雨中,那一队车马迅速的行进着,穿梭在雨幕之中,厚重的车轮碾起湿滑的黄土,雨水在深深的车辙中汇成一道道溪流。雨水阻挡了视线,这种奇异的灰绿色代替原有的苍绿,充斥着整个视野。
这一次的旅途远没有华轩想象中那般有趣。
华轩想不通,为何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等到了今日启程之时,却是天降大雨。可是,已然耽搁了两日的队伍,却不能在休息了,冒雨前行也是无法。冒雨急行,将华轩与小灯安置了一厢马车,沈自寿便连自己病情未愈也顾不上了:耽搁了交货时间,不知此番又要亏损多少!
“沈公子,我家小姐让我来问问公子,不知还要多少时日方才能抵达?”
夜间休息之时,沈自寿自盛了一碗热汤,却见小灯自顾寻来。口中堵住一口热乎汤水,强自咽下,却几乎将舌头烫麻了去:“怀清两碗换心,餐日后就套了。”
“还请两位放心,三日后就到了。”小灯挑眉呆愣了许久方才将这口吃不清的话语翻译过来,心下却在懊恼,当真是太久不曾与人打交道了么,竟已然近乎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了。
小灯将沈自寿的回答告知华轩,话未曾出口,却见了华轩手中不知何处摸来一只狗尾,指尖编织出一只小狗模样。本是可爱,看在小灯眼中却生生变了个模样,泪又涌了出来,口中喃喃,不停控诉着华轩残忍。一时间又哭又闹,哄也哄不住。
是了,即使是路边一株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在花木一族眼中也是至关重要的族人。华轩将它摘下,扭曲成了另一幅模样,看在小灯眼中便是将族人的身体生生拗断,扭曲成了旁的形状,更是生生断绝了它的生机。
华轩几乎泪目,月下清明,正罩了一缕银纱于自己手中,那狗尾巴草编织而成的小狗镀上一层银辉。倘若这尚未得灵力的一株小草也算是花木一族的话,妖族真可谓壮大。可,小灯闹得厉害,泪水汹涌夹杂着银色月辉,就那样摊在脸上,迷花了人眼。
华轩无法,同样是个孩子的她也不想将这小玩意放了,却也受不住小灯这个闹法,不得已刨了个坑将那株狗尾埋了......其实,华轩也只是点了个头,将东西交给了小灯,刨坑埋东西全是小灯动的手。想来也是,华轩才是主子呢!
两个半大小丫头的争吵并未引起多大的骚动。当山间响起叮咚的水声,那一滴雨水伴着月辉悄然拍打起树叶,停泊在脚下那一汪尚未干涸的水洼之中,当明亮月辉前悄然躲进了那一片乌黑墨云之中,拉开了一场夜雨的序幕。
那场雨下的太大,雷雨之中,远方传来的惊雷闪电,劈断了一棵百年的古木,那本是一株渡劫的松木。高耸的古木惹来的雷电,不仅将它化为焦炭,它倒下的那个瞬间,便是四周的生灵也遭了秧。
目光穿透雨幕,华轩几乎能看到那株古木枝叶间不屈的挣扎,它颤抖卷曲着枝桠,以为自己能像渡劫成功一般化为人身,站立起来。
“奇怪,这些年的天罚,怎的越来越严厉了?”呢喃着,嘟囔着,小灯躲在华轩身后哆嗦着,她不会忘记自己百年之期时,那三道银色的天罚,如鞭笞般抽打在皮肉之上的痛苦,咬牙硬忍换来几十年的修为与身后几乎化为焦炭。是的,那一次,她没有得到百年修为,其余的皆在那天罚之下化为了虚无。
小灯同样记得,看似强大的三月与风流的紫药,她们在更高更严酷的天罚之中,不过一道,便险些化为飞灰。惨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惊愕,她们说过,天罚只是看起来严酷,其实很温柔的,好好修行便不用担心。三月与紫药失去了修炼成仙的机会,却换得天道之下的苟且偷生。
“以前的天罚,不是这般的么?”华轩将几乎化为原型的小灯揽在怀里,第一次接受天罚是什么时候,华轩已然忘记了。只是,在记忆之中藏着一个银色辉煌的梦境,那个梦里,天罚的雷霆化为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弄着自己的皮毛,这个梦,让华轩感到温暖,却又不敢对任何人述说。
惊雷幻化的恐惧,还在耳边轰鸣,那个名为小灯的孩子,躲在华轩怀中的温暖之中,缓缓入了梦。
小姐,你知道么,当你五十岁的时候,还是一只尚未化成人形的小狐,那一次,你引来了千道雷霆。下一次,你要躲得远远地,不能再接受天罚了,因为第二次的天罚永远比第一次更严厉。
同样的声响传入不同人耳中化作不同的声音,在华轩耳中,那惊雷分明在哭泣。像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发了疯一样向所有报复。她的低泣混杂在滔天怒火之中,她痛恨着每一个生命,那是她的孩子失去的东西,她疯狂的想要毁坏一切,她的泪水化为雨滴,她一旦苏醒,便再不能遏止。这样,明明是这雷更痛苦吧......是么?
轻抚着怀中小灯柔顺的乌黑长发,解开她的络角,乌发垂下,覆了她的面。恍然间,却有几分熟识。玉指在黑发之上游走,指尖轻绞出一缕发丝,点一点朱砂双眉间,却在半途停下,轻声叹惋化作雨后涟漪。
雷霆震颤,由远及近。那一道惊雷炸响,惊醒了窝在华轩怀中的小灯,小灯抬头,华轩已睡熟了,嘟囔了两声,转身睡去。橘黄烛光落在衣上,烧成一片血流成河。
给华轩盖好被子的小灯,突然想起,巫女法衣远比这人间衣被好上太多,不需要被子的。
次日清晨,雨水冲走了空气中仅剩的浮尘,却因为昨夜惊雷炸响,惹了许多人一夜无眠。听他们话中意思,这些年来,这雷便是这样不要命般直往人的耳窝窝里炸,有时候塞上许多棉花亦是不可隔绝。这雷声惨的哦,直扎在人心尖上!
“没做过亏心事,还怕这雷劈到你头上不成?!”
“这还真说不定,隔壁村那孙大夫,多好的人啊,当了一辈子大夫了,临了临了还不是一道雷给劈死了。我跟你们说啊,劈得浑身上下就跟个碳似得,脸都看不清了!”
不远处,是两位仆役低声搭话。
“你不知道,孙大夫是好人没错,可孙大夫那儿子,说出来都嫌丢人!真不是人啊!你说,老天还长不长眼,孙大夫一生对不起谁了,媳妇儿媳妇儿死了,儿子,还不如没有呢,最后自己还被雷给劈死了。”一旁正洗马的仆役听了二人谈话,也是唏嘘,心下不忿,一口唾沫吐在脚下,用力踩了踩。
“啥啊,我倒听说了,那不孝子没几天也摔下悬崖死了,那祸害死了也就死了。你们见过孙大夫那孙儿么,长得玉雪可爱,没隔几日竟然也病死了,那脓疮生的,个个有拳头那么大,他娘见了便疯了,肚里那个没生出来的,也给吓没了。孙大夫前世造的什么孽啊,做了这多好事,便连个后也留不住。”
......
几人之间的言语声湮没在滚滚车轮之中,到底也只是嘴边闲聊,认真起来,倒是谁也不上心,各自欷歔几番,骂几句苍天无眼,便也散去,忙起手头活儿来。
也是,不过也就是几十年的时光,人类,连自己也管不好的生命啊,你那一双晦暗不明的双眼,还妄想注视何人?
“小姐?小姐!”小灯唤着,一双玉雪小手在眼前不断挥舞方才唤得华轩回神,“沈公子问你为何不吃东西,可是不合胃口?”
借着,手中便送来一碗粥羹。
华轩习惯了辟谷,许多年来不曾进过半粒白米。只是,妖与人不同,本不需要辟谷,进食与否端看个人。便是妖帝也不清楚,为何华轩这般执着于辟谷。
其实,若说起来,倒也简单,华轩所谓辟谷,不过是偷偷跑出了九阙巫楼,不知吃了多少东西,回来便再也用不下饭了,便谎称辟谷。若严格说起来,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减肥,曾有一度,华轩将自己吃的膀阔腰圆——其实只是圆润了些,还是挺可爱的,更何况那时还未化形——可是,这便惹了红狐夫人了,谁见过魅惑闻名的狐妖,胖成这个德行的?!!自那之后,华轩便被强行控制饮食,久而久之,也懒得去吃了。
华轩的迟疑,落在沈自寿眼中,便成了嫌弃。心下感叹起来,当年,青缡嫁进家里,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啊!
“小姐,这个很好吃的,你吃一点吧!”羹匙与牙齿触碰的声音,经过骨骼传递过来,小灯眼中满是焦急。华轩却只来得及说一句“烫”。
“烫?不可能啊,这粥已凉了许久!”沈自寿不信,结果小灯手中碗盏,一股温热从本该是冰凉的陶瓷中传出,好在这只是温热,沈自寿受得住。
舀一勺白粥送入口中,甫一入口,便慌忙吐出,叫下人收了碗筷,给华轩拿点点心,便捂着嘴慌忙逃离。
我昨天晚上烫的舌头还没好呢!沈自寿自得在心中怒吼。
不远处的身后是华轩面上一片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