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Chapter 15.6(1 / 1)
木门内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叶子书敲敲门:“黎杨?”
闷钝的咳嗽声取代了回应。
叶子书无可奈何揉揉眉心,手心搭在门把上:“我能进去吗?”
水声停歇,却还是没人说话。
叶子书等了一会儿,慢慢转动并没有上锁的把手,犹豫不决地推开门。
他顿时吃了一惊。
洗手间里一片混乱,褐色酒瓶四分五裂,大小不一的碎片呈辐射状散落在黑亮的瓷砖地上,瓶身上的纸标签浸在不知是水还是酒的一片液体中。黎杨坐在马桶盖上,躬着上身,脸深埋进膝头,一手垂在一侧,拎着瓶漱口水,另一手夹在腿和腹部中间,白浴袍遮盖不住的小腿上,一条血线蜿蜒淌下,在踝骨上方断流。
叶子书皱起眉头,心里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火苗重新高窜起来:“你干什么?施苦肉计,博取同情心?”
黎杨拱起的背不住起伏,攥紧的拳头死死顶在胃的位置,喘了好一阵才苦笑一声,低哑而断续地回答:“如果……有用,也、也行。”
叶子书一把将门推到最大,门把手重重磕在墙上:“想自杀可以,但请别在我面前,我可没兴趣被带到警察局去录口供,证明自己清白无辜!”
说完转身就走,取来扫把和拖把,利落地将满地狼藉收拾干净,抽走黎杨手里的漱口水,搁在水台上,在他肩上扇一巴掌:“起来!”
黎杨浅浅哼一声,摇摇头。
叶子书站在他身前,照着腿踹一脚:“起来,去医院!”
黎杨还是摇摇头,低低地道:“疼……”
“去医院,哪儿疼治哪儿。”叶子书有些不耐烦,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
黎杨依旧没有动,背脊和肩膀在一声溺水般令人窒息的呻/吟声中猛地瑟缩起来。
叶子书的手心感受到了轻微的颤栗。他默然站了片刻,闭闭眼睛,深深叹口气,蹲下身子:“哪儿疼?”
“胃。”黎杨在近在咫尺的话语声中艰难地抬起面无人色的脸,刘海像被洗了一样湿哒哒贴在额头上。
叶子书绷着脸,面无表情看看他惨白的双唇,再看看他因为疼痛而睁不完全的眼睛。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在那一瞬间,他好像从那双眼眸中看见了淡绯色的落霞。
他心里一抖,火气立刻消了下去。他觉得他有点儿可怜,还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说得太重了。
可他一点儿不想道歉。
黎杨重新低下头,被汗水浸湿的睫毛像蛾的翅一样在冷光灯下颤抖,“有没有……胃药?以前也、也这样过,吃了药就行了,不用去医院。”
叶子书不想说话,只“嗯”了一声,用力将黎杨架起来,小步小步扶着他走出去。
黎杨整个人都压在叶子书肩上,胃里翻绞的剧痛像兴奋剂一样,让他的思维异常清醒。
两个人贴的很近,他闻见清爽的洗衣粉味儿,还有叶子书身上特有的干净味道。他很想拥抱他,或者向他索取拥抱,可惜除了催促两脚勉力移动之外,全身上下再也腾不出多余的气力,即便开口讨要,叶子书也一定不会答应。
他在卧室和书房间停步,有气无力地指指书房。
叶子书扭头看着他:“又睡书房?”
黎杨近距离端详着他轮廓端正的鼻子,像吸食大/麻一样将他温暖的呼吸收进自己鼻子里,一面体味着“毒/品”在身体中游走时所带来的奇妙的酥麻感,一面慢慢点了一下头。
叶子书虽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非要待在书房里,但也不想与他辩驳,便将他扶进书房,取来水、药和创可贴,伺候他服下,处理完伤口,打开台灯,背靠一堵墙坐在一旁,看着他迅速把自己裹成蚕茧状,瑟瑟发抖蜷在地上。
黎杨竭力忍住在舌尖上打转的低吟,叶子书别开脸,假装没看见他难受的神色。
书架旁的墙上,没有秒针的仿古黄铜挂钟寂静无声,让人丝毫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橘色的灯光如同一层绒绒的雾,温柔地将两个人笼罩其中,渐渐抚平因为疼痛而深深蹙起的眉心,轻轻盖住因为不满而生出的尖利棱角。
音响中并没有传出舒缓的曲调,旁边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穷极恶霸。但尽管如此,叶子书还是很喜欢这里。他将书架中的烛台、花瓶、肖像及雕塑挨个欣赏一遍,又将每本书的书脊默读一遍,目光飞向暗红色窗帘外的寂寂星空,在臆想中的银河里欢畅游走。
他想起了梵高的《星空》,继而想起了《午夜巴黎》。他自知不是个十分浪漫的人,但同时也会期待像吉尔那样,与写下无数传世著作的大师们来一次穿越时空的畅谈,在温暖的阳光下邂逅一个心神相通的爱人,谈一场温馨平淡而不失惊喜与浪漫的恋爱,而不是像上大学时那样,莫名其妙就给几段恋情画上了句号,却连什么是生不如死痛彻心扉都不曾体会到。
许久的静谧,空气仿佛都未曾流动。
胃痛及高烧导致的不适不再尖锐锋利,黎杨虽有点儿神情恍惚,但不再像刚才一样完全不能动。他睁开眼睛,静静看一会儿叶子书平静的侧脸,拽起一角被子擦干额头和鼻尖上的汗,慢慢挪到他身旁,依旧裹着被子,和他并排坐在墙边。
叶子书转过头看着他,没说话。
黎杨侧过脸凝视着他,疲乏朦胧的眼中倒映着柔而宁静的光线,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短暂的对视之后,叶子书缓缓垂下眼睛,目无焦点盯着皱皱巴巴的被套。
黎杨伸出手,偷偷捏住叶子书的衣角,沙哑着嗓子淡淡道:“你怎么还没走?没那个意思就不要跟别人玩暧昧,这话我早就跟你说过了。”
一块寒冰眨眼间砸碎了一场美梦。
叶子书一怔,睁大眼睛盯着他漠然的神情,难以置信地慢慢蹙起眉头,尔后伸手猛一撑地面,打算立刻拍屁股走人。
然而,屁股刚离开地毯两分米,就重重跌了回去。
一个快乐而得意的笑容在眼前人憔悴消瘦的脸上缓缓化开。
叶子书看一眼自己的衣服,恶狠狠瞪他:“你又——”
刚吼出两个字,上身已被扣进了一个过于温热的怀抱,沐浴液与汗水混杂起来的味道被灼烧的体温煮沸了,霸道地冲进鼻子里。
“别躲,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黎杨不等他反抗,贴在他耳畔装可怜,“我有点儿发冷,体谅体谅病人,让病人取个暖,好么?”
叶子书高高扬起的拳头停在半空,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黎杨收紧双臂,舒坦地吁出一口气,低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挂着微笑喃喃道:“狐狸放走了小王子,太傻,我可不能步它的后尘。我要好好养我的玫瑰花,即使被它扎的浑身是血,我也认了。”
叶子书心里一缩,转着眼珠下意识寻找到刚才在书架里看到的那本《小王子》,拳头慢慢松开,无力地垂下。
黎杨轻轻挠着叶子书后脑勺的头发:“正因为我为我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我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实质性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子书,你说是不是?”
原本就好听的声线在高温中融化,变得软软的,湿湿的,热热的,柔柔的,散发出玫瑰花浓烈馥郁的芬芳。
叶子书呆在原地,动不了,说不了话,不能思考,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他觉得黎杨并不是在开玩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这么觉得。
黎杨松开他,在橘色光线中小心翼翼捧起他的脸。
炽热的手心烫得叶子书猛然回神,他在两道同样炽热的目光中迅速往后躲去,可黎杨并不给他逃离的时间。
一个炙热的亲吻,深深烙在叶子书因为慌乱而微微发颤的嘴唇上。
三十九度二,那是世界上最为滚烫的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