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疯狂与绝望(1 / 1)
独孤敬烈见他眸子精光大胜,想起凌琛传回来的话道“温郁渎疯了”,心知此时若强行阻拦,他必伤凌琛性命。只得向后挥挥手,示意众人让出一条路来。温郁渎拖着臂间软弱无力的凌琛警惕地踏出几步,众北戎亲兵立时抢上护卫。独孤敬烈偏身微微相让,趁气氛稍缓,沉声劝说道:“王驾,滦川公是北平王的爱子,大浩勋爵。你若挟持而去,末将在北平王与朝廷那里都交待不过去。”他戟指指向背后火光冲天的城池,缓缓划过天际,道:“现下王驾军队散在城中,末将能作主让王驾收拾部属,离开此地,不加追赶。请王驾放了滦川公!”
温郁渎转头看着他,眸子中异光闪动,却不着一声。众人皆以为他已被独孤敬烈说动了心,在权衡利弊,却听他冷哼一声,直盯着独孤敬烈一字一顿问道:“你就是‘烈哥哥’?”
独孤敬烈一凛,立时本能地知觉不能跟温郁渎说这个。正要岔开话题晓以厉害,便听温郁渎桀桀笑道:“在你眼里:他不是大浩勋爵,也不是北平王的世子——你说,我能不能信你?”他狠狠握紧凌琛伤口中的匕首刀柄,在他臂间闭目低喘的凌琛立时闷哼一声!温郁渎斜眼瞟一眼独孤敬烈,大喝道:“让路!”
独孤敬烈听见那利刃磨得凌琛肩骨微响,心知温郁渎若再转动匕首,凌琛的左臂必残,只得咬牙道:“王驾……你将匕首□□,末将下令让路便了。”温郁渎咧嘴一笑,将匕首一把拔了出来,血淋淋地架在凌琛咽喉间。半拖半架地把死死咬住嘴唇的凌琛挟下了城关。
城下,温郁渎的亲兵与禁军侍卫也已刀剑相交,战成一团。温郁渎居高临下喝道:“滦川公在此,让路!”跟随独孤敬烈同返武州城的邹凯等一眼看见软在温郁渎臂间满身是血,喘息连连的凌琛,肝胆俱裂,嘶叫道:“爷!”却也不得不闪开了一条道来,直通城关。
温郁渎的亲兵整队护驾,拉过马来,独孤敬烈知道温郁渎要将凌琛挟持上马,非松了手中匕首不可。凝神戒备,只待温郁渎稍有松懈,便要飞身夺人。但是温郁渎虽已疯狂,却依旧狡诈精明,盯着身前一干人道:“武德将军,你们靠得太近了,往后退!”
独孤敬烈吸一口气,只得在温郁渎逼视下率众慢慢后退。一面紧盯着温郁渎动作,一面沉声道:“王驾,末将已在燕山边境处布下数处强弩防线,下令不能让一名北戎军生还北戎!王驾若是硬要带走滦川公,末将必当屠尽句黎军,不留一个活口!没有句黎三军,王驾拿什么去镇慑北戎部族?”
温郁渎拖着凌琛,靠在坐骑旁边,异色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独孤敬烈,冷笑道:“我今夜大败于此,各部那些首鼠两端的首领,怎么可能再臣服于我!”独孤敬烈立时亢声道:“还有大浩,还有北平王!你放了滦川公,带走句黎军,与我大浩媾和,末将定会在北平王面前为你周旋!有北平王支持,你一样能镇慑住国内诸部!你依旧是北戎王!”他紧紧盯着温郁渎,道:“你放心,末将独骑送你出燕山!只要你不伤滦川公!”
最后一句话音未落,温郁渎臂间的半昏迷的凌琛忽地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已经被药瘾折磨的意识恍惚,但是一双点漆瞳仁无须闪动寻觅,径直看向独孤敬烈方向!带血的嘴唇喘息瓮动,似在挣扎着想要说话,但气息不继,发出的音节支离破碎,不能成声。温郁渎立时按住他的肩膀,左手食中二指正扣在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之上,凌琛痛得浑身痉挛,死咬住牙关不肯则声。独孤敬烈瞧在眼中,肝肠寸断,喝道:“别伤他,北戎王!”
温郁渎低头看看痛苦抽搐的凌琛,又发出一阵厉笑,道:“别伤他?——我何曾伤过他!”他一把抓住凌琛肩膀,执匕首平抬起凌琛下颌,厉声道:“我从来没有伤过你!从来没有!”他声音忽转低哑,道:“不错,我伤过很多人,杀过很多人……包括我的部族,我的亲人,我的母亲!”他的嘴唇贴在凌琛被冷汗浸透的鬓发间,嘶哑笑道:“惟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你只要肯对我真心的笑一笑,我什么都会答应你……”他越发狂暴,二指狠狠□□那处伤口,匕首划过那修长的颈项,拉出一条血痕,狂笑道:“这个世界上,惟一能让我觉得人世温暖的人是你;但是把我逼到绝境的,一样是你!”独孤敬烈暴吼道:“别伤他!……我……让你出城!”
温郁渎抬起头来,对着他咧嘴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在亲兵的帮助下把已经昏死过去的凌琛拖上了马背。下令吹号角集结军队,独孤敬烈只得令城外禁军让道放行。但凭温郁渎一骑之力,岂能令所有的句黎军安全通过大浩军队封锁?他刚离武州城,独孤敬烈已下令截杀他背后的句黎军。禁军与北平府军皆被此夜之事激得怒火满腔,三军奋怒,将不及逃离的句黎军俱砍杀殆尽。娄敬长~枪扎透两名句黎骑兵胸膛,忽地在马上老泪纵横,哭道:“世子……我怎么向王爷交待啊……嗬嗬……”
独孤敬烈听着老军人的哭声,牙关紧咬,下令将来援的几州军队中的精骑尽皆调将出来,搜罗军中骏马,备长弓利箭,准备追击温郁渎,北平府诸将沉默奉令。不一时,诸营齐集,独孤敬烈上马执桀,看着那苍茫山峦,长吸一口气,令道:“追!”
他率部一路若即若离袭扰温郁渎后队,又斩杀了不少句黎军。而他布在燕山之中的强弩防线除了奉令“不得损伤滦川公”而放过了温郁渎及他身边的数百名亲兵以外,将大半句黎军乱箭射杀在路途之中。温郁渎知道他是要把自己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横心不理,穿过燕山,直往北戎境内逃去。
温郁渎本以为独孤敬烈是禁军将领,对北疆军事不如凌琛那般精熟,只要自己逃入了草原,就能甩开独孤敬烈的追踪。岂料独孤敬烈本是北平王帐下出来的将军,曾在北疆学习军务近十年,连凌琛本人的马术箭术,都是由独孤敬烈开的蒙——因此独孤敬烈对他的追击进剿飘忽精准,其狠其厉,一点儿也不在凌琛之下。若非忌着凌琛安危,早已将他这支残部围歼在荒原之中。但温郁渎亦知现在凌琛是自己最重要的筹码,将他看守极严,寸步不离他身边。独孤敬烈几次偷袭,俱不曾劫回凌琛。但独孤敬烈遣使要求谈判,温郁渎却尽斩使节,不予一丝回音。
温郁渎仓皇逃出武州城,本就没带多少粮草食水,被独孤敬烈在草原上追踪了几天,已濒临绝境。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最近的浞野城方向逃去,打算在那里补充食水,再作打算。
独孤敬烈听前哨报来的温郁渎行踪,对照周边地形,立知其意。他沉吟一刻,下令暂缓追击,又派兵回宣化府诸州调集步兵。随行北平府军将不解其意,心急如焚地向他探问道:“将军,难道要让温郁渎那杂种进浞野城休整?”
独孤敬烈骑在马上,远远望着荒凉的浞野河岸,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嘶哑地道:“若不让他进城,再在荒原上这样奔波下去,凌琛……滦川公的身体,支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