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下大乱(1 / 1)
滦川公所部在野塘江边全军覆没一事,震动北疆。青山沟守将刘承恩知道明面上自己是罪过最大的人,因此在武德将军发五千铁甲与五千骑兵,追北戎军踪迹至野塘江时,立时到了军帐请罪。
他知道武德将军与滦川公私交极好,因此在面无表情的武德将军面前,虽有底气,但说起缘由来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青山沟亦受北戎军袭扰,为保粮营,末将不敢擅动……”
独孤敬烈沉默地看着他。不仅脸上看不出神情,就连目光也仿佛固成了铁板一块。就连一直跟随着他的几名禁军将领,看着他这副神情,也在心里打鼓。只觉这种神色,实不象是一个活人能摆得出来的。
北平府将领却没有那般多余心思去研究主帅神情,柳承中第一个吼道:“放屁!北戎军几处埋伏的地方,尽是冲着小公爷所部而去,哪里来袭扰过青山沟!而且粮营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北戎人怎么敢分散力量,袭扰粮营?”刘承恩瞧着独孤敬烈,低声道:“那便是末将误判……却实不敢有慢军之意,更不敢故意……不援滦川公。”
他“故意”二字说的极慢,似有弦外之意,北平府将领中当即有人喝道:“我家世子一军主帅,向你求援,你敢不发兵马,还说不是故意!”刘承恩眼睛一翻,想说:“此战主帅,自是我禁军武德将军!”但实猜不透自家将军现下如何打算,不敢擅弄口舌,只得悻悻道:“末将岂敢?实不是末将之过!”
北平府将领听他到这个时候还要推卸责任,几要气破胸膛,柳承中气得眼睛通红,结结巴巴地大吼道:“你……你害得世子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语未完,忽听帅座上的独孤敬烈闷吼道:“住口!”
独孤敬烈一向沉默寡言,平日里说话,音色重而不响,这一声吼亦不响亮,但却如闷雷一般,震得众人耳膜嗡嗡大作。连伏在他脚边的凌琛爱虎斑寅,也被惊得抬起了头,吼叫了一声。
柳承中吃了一惊,立时大怒,他北平府悍将,除北平王父子外,何曾怕过人来?正要直斥武德将军偏私部将。忽然觉得袖子一动,转头一看,却是世子的侍卫统领邹凯暗暗地拉了他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他虽不解其意,但稍一冷静,也知世子安危未定,此时决不能与禁军翻脸。只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死盯着武德将军,等他说话。
独孤敬烈还是那副毫无表情的冷硬模样,盯着刘承恩,道:“若有别的话,一并说了吧。”
刘承恩听言,明白将军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暗示,想要直言,却碍着帐中诸将在,有些犹豫地道:“是……”从袖中拿出一封书来,恭恭敬敬呈了上去,道:“将军请看。”
大帐中的无数道目光都投在了那封书信上,但那书封皮上毫无字迹,亦无封印,无人瞧得出是哪里来的书信。独孤敬烈接在手里,却看也不看,只问道:“没有别的话说了?”刘承恩心道你瞧了这信,一切皆知,自然也就不能追究我的责任了。便恭敬道:“是,末将无话可说了。”独孤敬烈毫无表情,忽地低吼一声:“班寅!”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一道黄光从独孤敬烈脚下暴起,直扑刘承恩!便听刘承恩惨叫一声,喉咙已被撕裂。众将目瞪口呆地瞧着他在老虎的利爪下蹬了蹬腿,便不动弹了。老虎班寅舔舔嘴上的鲜血,快活地吼叫了一声,震动四野,仿佛是武德将军方才一声断喝的回音。
一时间,宏大的军帐内鸦雀无声,独孤敬烈若无其事地对邹凯道:“滦川公养的虎容易伤人,明日便送回北平王府,待滦川公回府之后再处置吧。”邹凯看着他冷的泛出红光的眼瞳,低声应道:“是。”
方才握着剑柄,直要暴起的柳承中在听见那闷沉沉吼声的一刹那间,忽然灵台清明:武德将军这般笃定的说“滦川公回府”,难怪有方才截住自己的那一声断喝——武德将军不能听见与世子相干的“死”字!他看了邹凯一眼,又瞧了瞧身边的袍泽诸将,微微退了半步,垂手待独孤敬烈发令。
独孤敬烈却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展开手里那封毫无印记的书信。
他不必看也知道这封信是谁写来的。刘承恩是刘侍诏的族弟,能让他违抗军令,附首听命的,只有自己的父亲独孤丞相!
他看信之前,又扫了一眼军帐之中,刘承恩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在心里对着自己的父亲,对着自己的家族,露出了一个可怕的残酷笑容。
你们夺走了我的荣誉,我的尊严,我的理想与我的未来,让我行尸走肉一般的活在人世间。我看着你们的肮脏与愚蠢,忍受你们的暴虐与欺凌。我有时会可怜被你们毁掉的弟弟守信,被你们视作宠物的表妹永庆公主,以及所有被你们当作家族私物一般玩弄的,和我一样的男男女女。因此我终于忍下了一切,服从这个家族的安排,听从你们的指挥,尽力保护着整个家族的平安。因为我也姓独孤,和你们血脉相连。
可是现下,你们要伤害我的凌琛!
他垂眸读信,这封信是独孤丞相写给刘承恩,并要刘承恩转呈给自己的。信中道:温郁渎被北平王府逼得无路可退,已要铤而走险,要挟持北平王世子。只要助了温郁渎一臂之力,独孤家族便能一箭三雕:令北平王速离河南道,独孤丞相重新掌握住河南军府;拿回独孤家族与北戎人的那张为天下之耻的盟约;借温郁渎的手,杀听了先皇遗诏的北平王世子灭口!
独孤敬烈看着信中,父亲殷殷嘱咐凌家是如何的威胁,北平王世子是怎样的绝不能留,几要笑得眼底淌血。那信纸在他的目光中浮出暗淡的血色,血色汹汹,淹没了整个世界。
自己失了他,便是天下尽赤。
独孤敬烈将信纸握在掌心里,沉声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柳将军,带本督佩剑回丸都城。斩高固文诸将,令高彦真联络辽东各部首领,到本督军帐见驾!”
他从怀中拿出了还带有凌琛气息的包裹,展开了那份桓都峰地图,眼中一片赤红:
“便是屠光辽东各部,也得查清这条道路虚实,追剿北戎!”
数日之后,北平王果然从河南道返回,前往武州坐镇调度,发近万北平精骑,两万步兵,直下北戎南方各部。兵锋直指北戎王城。
但是独孤丞相的“令北平王离河南道”之计却破了产——武德将军用兵部尚书令,将河南道粮秣直接调运北平府;河南道军府奉命行事,已直接归属于北平王府的指挥之下。
大浩朝廷还未从北疆用兵的震动中回过神来。剑南道的□□已经不可控制,镇府老将张茂祖本就与工部侍郎何广生在造舰之事上相看两厌。张茂祖本有武德将军撑腰,要造舰事“徐徐而行”,总算镇住了剑南诸道,不料接到武德将军书,直斥他“慢军误国”,几如晴天霹雳,当即卧病不起。不几日,剑南道乱民揭竿而起,震动天下。
牵一发而动全身,剑南道首乱一开,天下诸郡皆闻,江淮,关中,河西,相继起兵,各占山林川泽,反叛朝庭。
自野塘江边血色奔涌,自独孤将军眼底赤色当空,至此,大浩的天下,汹汹大乱。